大雪初晴,娄国的登基典礼格外盛大,玖橙一身绯色九华朝服拢身,云狼獠牙制成的九阳乾坤链垂于胸前,一双雕花的百合黑玉坠子衬着她的朱唇格外鲜艳。她动了动手指,手指上戴着的云牙符发出耀眼的光泽,这就是娄国答女最高的妆容,堪比女王。
祁阳宫外的天坛很高,她从第一节台阶开始走,常常的裙摆上挂着云狼獠牙做成的饰物,与地面接触的时候会发出奇特的声响。玖橙并没有仰头去看这个台阶是多么的威严、伟岸,她微微垂着头,盯着眼前的几节台阶,走得很慢很慢。
她忽然想起从玉华宫出去的那一次,是因为安牧宸的登基大典,那一天,是玖橙第一次出了玉华宫的大门,也是安牧宸成为皇上的日子,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遇到了吓到自己的蓝季枢。
昭国的皇宫里没有这样的天台,安牧宸会举行祭天和朝拜,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完成仪式。不仅是他,连同大臣和妃嫔甚至是太后也要一同完成这个仪式。昭国的仪式很繁琐,玖橙那时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昭国更复杂的登基大典了吧,可是并不是仪式有多繁琐,而是在这个仪式里面,自己扮演了什么样子的角色。
没错,当年的她只不过是昭国皇宫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存在,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当她让荼刖把自己从那个大典上带走时,也没有人会在意。
她当时还想荼刖抱怨着,这么麻烦的事情为什么要叫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过来参加。荼刖像是个老妈子一样对她开始说教,想在想想,荼刖当时说了些什么,好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能想起来的是,荼刖那张银色的面具,叫着她,答女,答女。
玖橙顿了顿脚,她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面前落了几滴眼泪。她抬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又哭了。
荼刖银色的面具就揣在她的怀里,那日她亲手为荼刖下葬,甘奕乔这么逗拦不住。没有人会明白荼刖对于玖橙来说是怎样的存在。这个人守护了她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那日天气很好,没有下雪,依照娄国的惯例,需要将荼刖活化。玖橙觉得活化很好,不像南朝那些人,非要留什么全尸。全尸又如何,一个人冰冷冷孤单单地待在地下,这样就是入土为安了吗?她不懂南朝的规矩,但她晓得,荼刖不喜欢孤单,娄国的规矩很好,若是将荼刖火化了,玖橙会将他的骨灰撒掉,这样一来,荼刖就能去他想去的地方。偶尔想起来,说不定,荼刖也会来看看玖橙。
玖橙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本性就是一个小废柴,一个爱哭鬼。虽然荼刖化成了一滩水,可是他的面具、玉佩、佩剑还有衣裳都在。她哭着想将这些东西从棺材里拿出来,但甘奕乔却死死拉住她的胳膊。甘奕乔他们就站在玖橙的身后。
说:“荼刖是中了‘醉澜’这东西是什么小玖你很清楚,你身为娄国的答女,不可以碰。”
玖橙低着头,说:“他是荼刖,不是别人,他的东西根本就伤不到我。”
“小玖!”甘奕乔慌张地说,“小玖你别固执了,这与其他无关,醉澜的毒性持续性很强,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玖橙不耐烦地甩开了甘奕乔的手,低吼道:“你根本不明白荼刖对我来说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这个男人,只是因为父王的一个口谕,便跟着她去了遥远的昭国。一待就是十几年,即便是父王死了,他也没有回去,即便是有人说她死了,他也没有回去。她初潮那日,慌张得外裙未穿就跑到了荼刖怀里大哭,是荼刖给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人欺负她,有荼刖,有人笑话她,有荼刖,有人要杀她,也有荼刖。
玖橙紧闭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道:“他未来没有放弃过我,从来没有。只有他,只有荼刖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却不求任何回报。”
她看向甘奕乔,轻轻咬了咬下唇,可怜兮兮地说:“甘奕乔,我们是双生子不是吗?我现在心里有多么的难受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有次狩猎,突然坠马昏迷?那时是我中了十七日,命悬一线!现在呢?现在你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情吗?”
甘奕乔如何能感受不到?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玖橙心里的痛苦和悲伤,所以才阻止,所以才不想让她更悲伤。但是,他侧身过去,“至少,带上东篱给你的手套。”
玖橙不在倔强,戴了玄丝手套将荼刖的遗物拿了出来,放到柴火堆上一一放好。她徒然想起来,荼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却从未见过荼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荼刖,那时荼刖比自己年长两岁,样子很是好看,但是从额头到左眼睛上面一些的地方有一道很长的伤口。第二日再见他的时候,便有了这幅面具。
荼刖是个恋旧的人,这个面具本是遮到他的嘴巴上面,可渐渐的他长大了,却只能遮住他的鼻子以上。可这么多年了,玖橙却在未曾见过他的样子。
这把长剑也是,是父王命人打造的,荼刖抱着它从不离身。还有这个玉佩,是玖橙小时候随便买来送他的,并不名贵,但荼刖却视若珍宝。
她伤心欲绝,大口大口地喘气,终于,她拿着火把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大火渐渐点燃,不知为何,她突然扑进火中!甘奕乔大惊!立刻跟了过去,就在他要进去火里时,玖橙却又退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正是荼刖的面具。
甘奕乔心疼地握起她的手吹起,“不疼不疼,你怎么这么傻?你想要这个面具你就留着啊,再不行你让人进去给你取啊!你做什么这么傻,偏偏自己徒手去抓!刚刚戴了玄丝手套不见你去抓!不疼了不疼了。”
她哪里有心情去关系自己的手,她只是想留住荼刖的一个东西,仅此而已。
玖橙摸了摸怀里的面具,从新抬起脚来往上走。荼刖不在了,莫择允也不在了,她想起阿姐很久很久以前给她讲的故事。故事是什么样子的她只记得是一个公主因为被人陷害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但是公主遇到了真命天子,为她报了仇,公主得到了幸福。
她以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够选择,她宁愿不遇到这个真命天子,也想身边的人平安活着。
上的最后一节台阶,是温太后慈祥的目光。玖橙勾起一抹微笑来,将手递给温太后。
登基大典很简单,主要是将云牙符交给新任娄国大王的仪式,但是温太后在这个仪式中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为了不让新任的娄国大王轻易或随意动用部落的力量,温太后将云牙符上面的黑宝石取下交给玖橙保管。
虽然这个决定另娄国许多大臣不满,但当温太后提起先王时,大家都沉默了。是的,娄国是个女尊的国度,若是没有女子虽然男子也能当王,但这个国家的答女必须履行监督的作用。
这个消息很快在娄国传布开来,玖橙拿了黑宝石随身携带。开始等待,她算了算,娄国到昭国有两个月的路程,若是快一个半月也就到了。想来蓝季枢应该已经到了昭国,等她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一年吧,若是一年还不来,她便去昭国找他,玖橙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甘奕乔登基完的第二天,她在梦中惊醒,原因是,她莫名其妙地吐了,吐得非常厉害。
伊诗会一点点的医术,她不敢去找其他人,因为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既让她兴奋,却又让她害怕。
结果很快出来,伊诗的表情与她一样,欢喜又有些担忧,“答女,恭喜答女。”
玖橙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垂了垂头,说:“你,确定吗?”
“伊诗虽然不是精通医术,但是与郡主在一起时也学过一些,喜脉,”她看向玖橙,笑道,“这种事情,奴婢是不会诊错的。”
虽然她心里已经想到了,可是听伊诗这么说却是别扭。玖橙不由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轻笑,十分奇怪的感觉。玖橙朝她笑了起来,“伊诗,我有身孕了,是季枢的孩子,我和季枢漠的孩子。”
伊诗笑道:“是啊答女,是答女和九王爷的。可是答女……”她忧心起来,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这个孩子又能如何瞒天过海地生下来呢。
“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他平安出生,我一定会等到季枢回来的。”
大雪过后的阳光格外灿烂,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她湿了湿眼睛,荼刖,阿允,你知道吗,她有孩子了,是你们的侄子,你们要当伯父了,要当伯父了。她多想看你们能够抱起这个孩子,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