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柳儿的确当得起漱玉榜魁元这一称号。钟少候欣赏着她的一举手一抬头,心中暗道。这曲柳儿的脸蛋自然不用多说,只是简单坐在那儿就展露出万种风情。
“真不愧是魁元,折琼一定后悔没来。”钟少候扭头对何闲打趣道,可是何闲心不在焉。他顺着何闲的目光竟停留在那弹琴的王妃身上。
“你在看哪里?”钟少候抬手在他眼前晃动。何闲转头小声对他说:“那个女人长有剑骨,和我一样。若是学剑的话她不比我差。”
钟少候将信将疑的看向弹琴的妃嫔,不觉得何闲与她有半分相像。何闲十分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一个用刀的莽夫当然看不出来。”
钟少候压低了声音,对何闲低吼道:“开玩笑,我钟家世世代代都是将军,用的分明是剑。”
“就你们钟家的剑法,和刀法有差吗?”何闲说完,嫌弃的离钟少候远了一些,靠到了重根儿身边。
那弹琴的妃嫔双手握在一起,低着头情绪低落道:“可惜川桑再也听不到了。”
湘王看她皱眉,对耶律隆绪示意失陪,走到那妃嫔身前握住她的手。那妃嫔抬头见是湘王,委屈抽泣道:“爷!”
这一声喊得就连重根儿都起了鸡皮疙瘩。耶律隆绪趁湘王安慰妃嫔的时机,走到正手足无措的曲柳儿身边搭讪道:“曲柳姑娘好厉害,一句话就惹哭了王府贵人。”
曲柳儿听这话带刺,知道这是王府,不敢说重话,带着几分不悦抬头,正要反驳,却被这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抹消了火气,“樱贵人不是被我惹哭的。”
她仔细的对耶律隆绪解释。
这位弹琴后哭泣的妃嫔是湘王府上正受宠的樱美人。
樱美人是瀛洲人,原名源光云姬。十四岁的她就同她的哥哥源光川一起被作为礼物献给湘王,用来接她那年老色衰的姑妈的班。
当今瀛洲天皇源氏本是旧奈良天皇的家臣。在推翻奈良天皇后,源氏自立为新天皇,并且马上把宗室女子送往楚、辽两国以表忠心,同时希望自己的身份得到中原的承认。于是樱美人的姑妈就被送到了先帝的面前,之后又被先帝送给了湘王。
可惜湘王没有那癖好,辜负了瀛洲天皇的美意。但他又不愿让樱美人兄妹分离,于是阉了源光川,把他留在了樱美人的身边。
这位源光川就是樱美人口中的“川桑”。而他不幸在几日前染了风寒病逝了。樱美人昨日弹奏故乡的歌祭奠亡兄时被曲柳儿听见了,所以今日才有之前的事。
曲柳儿眼眶含泪,看着哭泣在湘王怀中的樱美人道:“真可怜,还好她还有湘王殿下。”
耶律隆绪有些好笑,双手抱胸问道:“你流落风尘,不比她还可怜?她有湘王殿下,你又有谁?”
她站来平视耶律隆绪,认真道:“小女子虽说不幸没身青楼,但遇到的客人都是知书达理的,不会随意揭人伤疤的好人,何来的不幸?而且,小女子也不是没有依靠。”
她拱手拜天,憧憬道:“太祖皇帝定下律法说男女平等,允许女子读书当官。叶公领军抗辽,为天下女子表率。这二位都是小女子的依靠。”
耶律隆绪很快掩饰好自己的尴尬。他转到曲柳儿的身后,细瞧那份曲谱。
“刚才听的时候就觉得这曲子新奇没听过。现在看你这谱子,果然是新曲,不知道这曲是什么词牌。”
一旁的樱美人擦干眼泪,从湘王怀中脱开,听到曲柳儿和耶律隆绪的对话,低头屈膝对耶律隆绪解释道。
“这位殿下。这首歌是我家乡的儿歌,没有名字,自然也没有词牌。”
耶律隆绪对樱美人点头,又看向曲柳儿,提议道:“既然这是贵人家乡的曲子,不如请贵人为此曲提名。”
樱美人有些期待的抬头看向湘。湘王鼓励地笑着看着她,半开玩笑的说道:“这位是辽国皇子殿下。一首曲子被他听到了,等于全辽国人都听到了。云儿还不快道谢。”
得到湘王允许的樱美人十分高兴。她正要对耶律隆绪说话,看到一旁的曲柳儿,转念对她道:“我不会写谱,若不是曲柳儿妹妹记下曲子,又怎会被皇子殿下记住又另眼相待?所以这曲牌名还是由妹妹来提好一些。”
曲柳儿正要推辞,耶律隆绪拍手叫好打断道:“正好,一人作曲,一人提名。再由王叔填词就完美了。”
湘王笑出了声来,指着耶律隆绪摇头无奈。“你呀···听了曲去还要骗孤的词。哈,也罢,既然皇侄难得来楚,王叔就依了你的。”
钟少候靠近重根儿何闲,看着耶律隆绪沉浸在扮演侄子的乐趣中,冷冷道:“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我们是来这儿干嘛来的了。你们还记得吗?”
何闲闭眼微笑,边听樱美人重新弹琴,边开口道:“那个川桑怎么会突然病死。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重根儿不通音律,背过身子欣赏这春意盎然的冬日奇景,答道:“川桑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这瀛洲女人肯定不一般。”
“那我们怎么办?”钟少候皱着眉头看向正击掌和弦的耶律隆绪,无奈道:“这辽狗折琼上身,已经靠不住了。”
“我去试一试。”重根儿说完,走到一位侍女身前,请教道:“这位姐姐,我有些不方便。请问府上恭房在哪儿。”
侍女听到重根儿对她的称呼,开心的转过身来,在看到重根儿身着的宦官常服后,又十分的恐惧,畏缩不前道:“大官。婢子只知道下人们的溷厕在西边···”
“无妨。”
重根儿跟在侍女身后往来路走去,走之前,他还对何闲使了个眼色。
何闲重重点头,让他放心去。一旁的钟少候看这二人的哑剧按奈不住心中疑惑,在重根儿走远后问他道:“他是什么意思?”
何闲耸肩偏头道:“我不知道。”
钟少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我怎么没发现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不靠谱?我们是来干嘛的?王府探秘!你们在干嘛?狎妓观花!哦,还有一个出恭去了。合着身中数矢被徒弟扶回来的不是你,是我对吧!”
何闲拍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放松心神:“我们此番南下只是帮皇帝旧公主,其他的湘王也好、帮派也罢,都是顺手而为之。就算真的查出点了什么,和你定塞军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这个正主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钟少候满脸肃穆,认真道:“私设弩手家军违背的可是军制,这一个不好就是成祖第二···”
何闲急忙捂住他的嘴,又怕他再说些杀头话,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湘王身边。
湘王看到二人靠近,用疑惑地眼神望向耶律隆绪。耶律隆绪心领神会,对湘王解释道:“这二位是我的护卫统领。王叔您别看他二人只是武人,却也都酷爱唱词。王叔要为这新曲填词,他们怎么会错过。”
钟少候不敢暴露,忙挤出笑脸,作出倾听状,何闲也不例外。
湘王,瞥了钟少候二人一眼,微笑凝神,口中斟酌再三,和着拍子开口;先是一字一句,而后妙语连珠。
“轻盈绛雪。乍团聚同心,千点珠结。花馆绣幄低飞,融融香彻。笑里精神放纵,断未许、年华偷歇。信任芳春都不管,淅淅南熏,别是一家风月。
川离人孤,回望处、娃宫凄凉凝咽。身似断云零落,深心难说。不与雕栏寸地,忍观著、漂流离缺。尽日厌厌总无语,不及高唐梦里,相逢时节。”
湘王语毕,耶律隆绪击掌叫好。樱美人凝视着湘王,双眸湿润。何闲不学有术,也为词中意境所慑神。只有钟少候,先入为主,听着不舒服。
湘王手指轻点樱美人鼻尖,眼神不动,却对曲柳儿说道:“不知拙作能否入得曲柳姑娘的耳?”
曲柳儿脸颊微微发烫,却也不好抱怨湘王的词失礼,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回敬道:“殿下对贵人情深义重,真是羡煞了小女子。”
湘王乘势道:“姑娘又何必羡慕他人呢。孤对你的情义不亦深乎?”
“殿下···”曲柳儿不知该如何婉拒湘王,有些为难。
耶律隆绪适时插嘴,为曲柳儿解围道:“那曲柳姑娘可想好了词牌?”
曲柳儿感激的看了耶律隆绪一眼,心中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湘王也不生气,对耶律隆绪先是露出一个“我懂的”的表情,而后又露出一个“只能帮你到这儿的”表情,开口道:“如同耶律皇侄所说,孤也很想听曲柳姑娘为此曲命名。”
樱美人正双眼迷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捏了一下。她回过神来看到湘王的脸色,恍然大悟,对曲柳儿笑道:“是啊,妹妹。这名字若是不好听,我可不依哦。”
曲柳儿拱手对湘王道:“次曲既然是由贵人弹出,词又是由湘王殿下所作,词牌名自然要与贵人、殿下有关。此时随值隆冬,湘王府中却如同春天,不如就命名为湘宫春慢。”
湘王思索片刻,对着耶律隆绪到:“既然这词是要传到辽国去的,叫这名字就有些小气了。不如就叫楚宫春慢吧。”
曲柳儿连连称善,耶律隆绪更是把湘王夸到天上去了。何闲心中还在比较着湘、楚之别,钟少候的脸色却是更加的漆黑了。
他抹去了脸上的一切情绪,在心中却咬牙切齿道:“湘王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