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将军到汉阳组织人马,见光复不久的湖南派来两协军队相助,登时豪情万丈,准备反攻汉口。
吴兆麟又跳出来反对,力主坚守汉阳,且分兵至六十里外的蔡甸布防,因为此地是北洋军从侧面包抄汉阳的必经之路。
事实证明,黄兴的军事才能还不如一个连长(吴兆麟起义前是新军队官)。
发动突袭的当晚,大雨滂沱,革命军占尽天时,却因军纪涣散,找不到认真作战的,唯见大声喧哗者,到民房躲雨者,家在汉口直接步行回家者……
在北洋军机枪的扫射下,溃败的革命军被赶到汉江边上。
结果悲哀地发现,形式主义害死人——战前黄兴为了搞他那套“破釜沉舟”,把浮桥都拆了,自绝退路。兵荒马乱间,掉进江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退守汉阳的黄兴极其被动。
武汉三镇里,汉阳地势最高。尤其是龟山,在上面架个炮,指哪轰哪。
一切如吴兆麟所料,北洋军经蔡甸攻打汉阳侧翼。
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敌军,两协湘军的斗志受到了严重摧残,血战五日,纷纷逃回湖南。
在付出伤亡三千多人的代价后,汉阳失守。
忧愤交加的黄兴当场想自杀,为同志所阻,栖栖遑遑地跑回武昌。
军政府召开紧急会议,怒气未消的黄兴指责一些军官没有贯彻执行他的作战方案。
见黄兴新败之后还这么嚣张,众人拍案而起,斥其无能,一时间争吵之声响彻屋顶。
黎元洪又出面当和事佬,平复了两边的情绪。接着,同与会人员盘算下一步棋怎么走。
黄兴作为常败将军,敌进我退惯了,当即提出收拾残兵,弃城顺江而下,会合广东的革命军,攻打南京。
举座哗然,众皆反对。
军务部副部长张振武愤激道:“若失武昌,敌人盘踞上游,即使攻下南京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像洪秀全那样苟且待毙!”
说着拔出腰间手枪,大呼道:“敢有再言放弃武昌者,即为汉奸,杀无赦!”
众人一致叫好,起立鼓掌,黄兴面如土灰。
黎菩萨打岔说要陪黄司令休息一下,把黄兴拉离了会场。
当晚,成事不足的黄兴黯然离鄂。
与此同时,冯国璋被清廷授予男爵,感动得号啕大哭:“想不到我一个穷小子竟能封爵,真是天恩浩荡!”
这就是袁世凯要废科举的原因——冯国璋秀才出身,思想却比没有功名的段祺瑞迂腐,可见八股取士害人不浅。
感激涕零之余,冯国璋将南下前袁世凯面授的六字方针“慢慢走,等等看”抛诸脑后,准备一举荡平武昌。
结果接到了袁世凯紧急叫停的电话。
滦州兵谏
武昌枪响后,在奕劻、徐世昌等人的推波助澜和列强的施压下,急火攻心的载沣不得不忍泪屈从,请袁世凯出山,并负气道:“就照你们的办!若日后有事发生,都不要推卸责任!”
你不高兴,我还不乐意呢!因“足疾”而被开缺的袁世凯上折推辞道:
臣旧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去冬牵及左臂,时作剧痛。近自交秋骤寒,又发痰喘,头眩心悸,思虑恍惚……一俟稍可支持,即当力疾就道。
话虽没说死,但整个一快进ICU的架势(其实精神好得很,一顿能吃五个大馒头),还怎么出山?
见“湖广总督”引诱不了袁世凯,载沣强压怒火,派出了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你不是想“抱膝长吟”吗,那我让你大哥来劝驾。
果然,袁世凯亮出了复出的底牌:
一、明年即开国会;
二、组织责任内阁;
三、宽容参与起义的党人;
四、解除党禁;
五、委以陆海两军最高权力;
六、保证充足的军饷。
实现前四条,能和平过渡到民主共和国;实现后两条,能兵不血刃地完成王朝更替。
对“袁六条”,载沣断然拒绝,但很快就被次第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吓傻了。
陕西独立,署理巡抚钱能训出逃,西安将军文瑞投井自杀;
云南独立,云贵总督李经羲被礼送出境,镇统钟麟被击毙;
江西独立,巡抚冯汝骙吞鸦片自尽,成为汉族疆吏中为清廷殉节的第一人。
山西。
巡抚陆钟琦曾当过载沣的老师,刚从江苏布政使任上调来山西。其子陆光熙在日本留学,已加入同盟会,听说老父成为一方大员,赶紧回国劝其反正,以免覆巢之下无完卵。
可惜,生活就像墨菲定律,害怕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
陆钟琦上任不到半年,人生地不熟,对掺了许多留日学生的新军放心不下,决心效仿各省的普遍做法,将巡防营调入太原驻守,把新军打乱分派到晋南晋北。
还没来得及实施,邻省的西安便宣布光复。手忙脚乱的陆钟琦根据自己的观察,觉得新军标统(团长)阎锡山(1883—1960)态度尚好,不甚激进,便找他商量。
刚满二十八岁的阎锡山心机似海,当年在日本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事到危难宜放胆,人非知己莫谈心”。
早就和同盟会暗通款曲的他不动声色地向陆钟琦献策道:“太原新军里,只有姚以价那营不稳。姚的老家在晋南,靠近陕西,不如多给些钱粮,遣他去那防守,省城自可无虞。”
由于符合既定方略,陆钟琦依言而行。
这就给姚以价找了一个要子弹的借口。
军队开拔前,抚台衙门敷衍说“子弹随后补充”,姚以价严词拒绝,说“世界各国,还没听说有部队出征却不带一颗子弹的”。
僵持了两天,阎锡山站出来扮好人,说子弹可以先发一半,让他们走了再说嘛。
结果弹药一到手,姚部立反,阎锡山麾下三营也加入助战,一举攻克太原。
为了好言劝导陆钟琦,早已剪辫的陆光熙甚至买了条假辫子安在脑后,谁知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被枪声惊醒的陆光熙赶紧起身去寻父亲。一出大堂,正好碰上革命同志乱枪扫射,当场毙命。死不瞑目的他,瞳孔里映射出的最后一幕是横在地上的父亲的尸体。
陆家满门被屠,包括陆钟琦十三岁的长孙,惨烈程度直追《神雕侠侣》里的陆展元。
新军协统(旅长)谭振德单骑赶来,也被乱枪打死。山西宣布独立,阎锡山被举为军政府都督。
见腹部暴露到了革命军的枪口下,清廷大惊,急调第六镇镇统(师长)吴禄贞(1880—1911)率军前往镇压。
个头矮小的吴禄贞性格放荡不羁,甚至纳娼为妾,早年在日本士官学校求学时,因出类拔萃,同张绍曾(后任二十镇镇统)、蓝天蔚(后任混成协协统)被时人称作“士官三杰”。
回国后,吴禄贞攀上良弼这棵大树,累迁至副都统。好友帮他策划:副都统与抚台品级相当(正二品),但无实权,不如设法谋取一省之巡抚。
吴禄贞反志已定,筹集了两万两白银,送给奕劻。不久,庆记乌纱贸易有限公司来话说:各省巡抚都未出缺,只有新军第六镇镇统一职需人。
第六镇原归被载沣排挤走的段祺瑞,兵精粮足,且驻扎保定,便于起事,吴禄贞欣然赴任。
很快,他便和同样心倾革命的张绍曾、蓝天蔚借军事演习策动“滦州兵谏”,向北京施压,要求速开国会。
滦州就在直隶境内,可谓肘腋之变。清廷惶恐不已,非但不敢怪罪,反而下令嘉奖张绍曾,授予侍郎官衔。
按下葫芦浮起瓢。光复后的山西,革命力量集于娘子关一带,虎视北京,局势危如累卵。
当然你会问,吴禄贞已有前科,再调他去打阎锡山,不是饮鸩止渴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首先,吴禄贞反迹未彰,正好借此机会观察其动向;
其次,第六镇离京城太近,一旦倒戈,后果非常严重,必须调离;
最后,任命吴禄贞为山西巡抚,打动其心,瓦解异图。
结果,吴禄贞一到山西,便单骑会晤阎锡山。二人密谋成立燕晋联军,同张绍曾的二十镇合力攻打北京。
谁能替天行道,英雄还是法治?
洹上村。
清廷之亡,已无悬念。摆在袁世凯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替清政府扑灭起义;
二、帮革命军打垮清廷。
袁世凯夙怀亡清之志,助纣为虐与其立场不符。并且,革命风潮席卷海内,方兴未艾,为了一个寡恩薄情的腐败政府而同天下人为敌——那得有多强烈的自虐倾向?
即使肃清了全国叛乱,载沣也绝不可能坐视袁世凯尾大不掉。等待大头的,仍是卸磨杀驴的老戏。
第二条确实令人期待,挥师北上,尽诛满人,就像东晋时颁布“杀胡令”的冉闵,被后世誉为“再造玄黄”的民族英雄也未可知。
半个世纪前,平定了洪杨之乱的曾国藩威震华夏,人称“三千里长江,无一船不挂曾字旗”。
庆功宴上唱堂会,有一出关于司马懿的戏被曾国藩当场叫停。司马懿从孤儿寡母手上篡了曹魏政权,而时局恰好是慈禧垂帘,主少国疑,杯弓蛇影的曾国藩自然怕引起上面的猜忌。
左宗棠来信试探:“鼎之轻重,似可问焉”,曾国藩赶紧将“似”改为“未”,原信退回;
弟子彭玉麟垂询:“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曾国藩当着众人的面把彭信吃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