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知璨便被修竹拉上了车,逃也似地上了路。车上,他一言不发,知璨百无聊赖地摆弄起了手机,看着段子笑出声。
“你来这里……很高兴?”在她第三次失笑,修竹收紧了握方向盘的手,冷声问道。
“没、没有啊。”知璨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跟他很早就认识了?”
“我跟念……苏念榆是初中同学。”知璨答道。
“他对你很了解。”修竹斜睨她一眼,“不太像是普通同学。”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知璨放下手机,“问就好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修竹。”
他三缄其口,紧锁眉头,终于在进城收费站降速后,冒出一句。
“知璨,我们结婚吧。”
噗通一声,她手里的手机掉了出去,重重地砸在车厢底板上。
“你说什么?”知璨揉了揉耳朵,“修竹,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我们对对方并不是很了解。”
“结了之后也可以继续了解。”修竹通过了ETC收费口,踩了一脚油门。
“可万一那之后突然发现不合适呢?”知璨苦笑着说。
“不会不合适的。”修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车速在超速的边缘试探。
“你在说什么傻话。”知璨下意识抓紧了把手,“我没法现在给你答复,也不可能现在就给你答复。”
“你可以慢慢想。这请求永久有效。”他微微一笑,“但拜托你考虑考虑我的年纪,老大不小了。”
知璨不说话,只是默默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修竹瞥了她一眼,咬了咬唇,也不言语。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开进了在城另一头的CBD的地下停车场。没等知璨开口,修竹就先答了她:“昨晚方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查到了人,我先处理完事情,再送你回去。”
“好的,”知璨点点头,“那我去周围转转。如果你太忙的话,我也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上去坐坐吧。”修竹看了看表,莞尔,“不过现在他们还没上班,你得自己倒杯水。”他轻轻牵过知璨的手,无视她片刻的退缩,一同上了楼。果然,因为还未到上班时间,公司组下的若大两层楼空空荡荡。修竹刷卡进了二层办公区,将知璨安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进了另一侧方尚虹亮着灯的办公室。
知璨惴惴不安地跪坐在他办公室长桌旁的垫子上。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坐落在都市中心的禅室。宽阔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场很长的矮木几,周围整齐的排列着两排坐垫,一旁摆放着茶柜,里头各式各样的茶壶和茶罐很符合他这把年纪。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略眼看过茶柜旁书架上的各种佛经图册,和散落在一旁的几串念珠,走到这里头,在有几分他平日在公众面前树立的形象。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外头渐渐起了人声,她不安地坐了回去,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兀自走了进来。
“修哥,这是你自传的校对后稿件,您看下是否定……”
看到办公室里的知璨,抱着厚厚一打文稿的黄姓小姑娘愣在原地。
“修竹他……”知璨指了指对面那头的办公室,“好像在你们一位姓方的领导的办公室。”
“噢、噢……噢!”小黄连发了三声感叹,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文稿往知璨怀里一塞,“那、那个、那等修哥回来,麻烦您拿给他。”说完便慌慌张张地往外挪,末了临关门时,又回头多问了一句,“请、请问您是虞知璨小姐吗?”
知璨正低头看着怀里的文稿,闻言抬头笑笑说道:“是的,我是虞知璨。”
小黄哐当把门带上,门外的喧闹随着她离去而渐静,没等知璨松下口气来,又听见外头传来一迭声戛然而止的惊呼。
她头大如斗,只得随手翻开怀中文稿以解尴尬。
“我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真挚的情感,那时尚在象牙塔,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
她?谁?噢……远遥?
“她比我先行一步,在相近的年龄里远比我世故和圆滑,但私下里相处时,她所展露的脆弱与坚强,让我永远坚信她对我的信任。我们之间的传闻,从我的首部影视作品发布开始,便一直伴随着我与她的整个职业生涯。不肯定,是因为一切皆已经过去,不否认,是因为一切都曾存在。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接下来是整页的他们的回忆,知璨掐了掐时间,这书大约成稿于他们相识前吧,那时候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儿。她合上文稿,小心翼翼地放在修竹桌上,继续傻等。
修竹走进方尚虹的办公室里,她等候已久,面色不爽,冷冷盯着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战战兢兢的方小鱼。
此情此景,他大致已经了然。
“修竹,你看下怎么处理吧。”方尚虹也无心多做解释,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没等修竹开口,方小鱼便带着哭腔哀求起来:“修哥,我下次不敢了,你别开了我。带新人就带新人吧,虽然苦点累点,但我肯定会带好的。”
“闭嘴。”方尚虹抓起办公桌上方小鱼的手机便砸了过去,“别给我提安雅的事情。”
“怎么了?”修竹不明就里。
“安雅是我亲自签进来的,看着是个好苗子,性格又温顺可爱,结果呢?让他带去酒局饭桌上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陪酒,差点就潜规则了。我们公司是什么牌面,竟然让姑娘去做这么下作的事情?”她气不打一出来,抓起桌上从方小鱼那儿缴上来的钱包名片夹,往他身上乱扔一气,“若非台子上有我旧相识,怕不是安雅就给他坑了,现在安雅我让阿娇先带一阵子了,近来事情那么多,他不仅不给我省心,还到处给我添乱。”
她叹口气,坐回自己的皮凳:“也怪我,防这防那偏偏忘了他这茬。那天我拿着法务拟好的合同回去,没想到这祖宗难得去我家一起,还偷看了合同。偷看就算了吧,还拍下来到处宣扬,唯恐天下不乱。好在远遥是你老熟人,电话沟通之后也不打算追究责任,不然……”
方小鱼被他姐姐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修竹心里自然也有火,本来这事暗渡陈仓两头沟通好顺风顺水就把人过继过来了,偏偏来了这么一茬。尽管明面上是正常的人事流动,可他们两家公司,两家公司的金主背地里那些来往八卦小报早写得一清二楚了。如今摊开了,必然是修竹远遥更吃亏一些。
“毕竟是你弟弟,”修竹还是心软,“没有其他更适合他的工作吗?我看下面的广告公司最近似乎人手很缺,不如……”
“修哥!你别赶走我!”方小鱼爆哭出声,“我不想离开总部,你跟我姐姐求求情,让我留下来吧,她最听你的话了。”
此话一出,宽容如修竹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方尚虹更是心绪不平,无奈手边东西都扔干净了,她气冲冲的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拨给了人事主管,三言两语便下了开除方小鱼的命令。这下木已成舟,看修竹在一旁隔岸观火,方小鱼心知这下是真的完蛋了,他那个脾气向来温顺的亲姐怕是真的被他惹毛了。回想起母亲在世对他的周全宠溺,又想起母亲临死前的依托,他突生一股胆气:“姐!妈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照顾我的!妈一走,你就忘了她说的话了是吗!”
“你还有脸跟我提妈?”方尚虹瞪圆了眼睛,“妈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大过年的我在国外处理事情,你呢?你因为妈不给你钱你离家出走!让妈大冬天的找了你大半夜,一病不起!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妈?我怎么没照顾你了,我给你安排工作,你以为你工资比别人高一截是你能力强?是我每个月从我薪水里划出去一部分给的你!就这你还嫌不够,三天两头来问我要钱,我怎么没照顾你了?方小鱼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今天开始我对你就仁至义尽了!”
“方,”修竹上前拍了拍方尚虹的肩,轻声安抚道,“别生气,别气坏了,你坐下。”
见他俩成了一团,方小鱼愈发觉得自己委屈了:“修哥怎么你也不帮我,你见过这么对弟弟的姐姐吗?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吗,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安排工作,我不喜欢工作啊。修哥,你人那么好,你帮帮我嘛。我姐喜欢你那么多年,你说话她肯定听的!”方小鱼急得直跺脚,毕竟他拿着大学肄业证书,靠自己肯定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没有工作,姐姐又要跟他断绝关系,完蛋了,他哪来的钱吃喝玩乐,哪来的钱给小碧买衣服买包。
“你先回去吧。”修竹看着他窘迫的模样直想笑。眼下方尚虹正盛怒,倘若方小鱼还留着,怕是会更添上一把火。虽然相交不深,且做事常有错漏,但他心里始终觉得小鱼还不算坏透,便想着先支开他,待方尚虹冷静之后再做计较。
谁知方小鱼并不领情,反而以为修竹在撵他走,便愈发生气起来:“修哥你什么意思!连你也不帮我!我当初那么尽心尽力的给你跑腿,现在你就这么对我?呵,肯定是你找的那个婊子跟你说我坏话了是不!小碧说得对,我姐莫名其妙让我去带新人,肯定是那女的说了什么!修哥,她还不知道是哪里的破鞋呢,我听小碧说她可脏可乱了,小碧在办公室里惩罚过她,她肯定怀恨在心,你可千万别听她乱说啊。”
“什么叫做,惩罚?”修竹心里一沉,“我以为她是为了其他事情才辞职,难道也跟你们有关?”
“不不不,都是小碧干的,跟我没关系的。”方小鱼连连摆手辩解道,“就是她跟你说了我的坏话,然后小碧知道了,小碧就故意给她工作捣乱,我让她不要这么干的,太冒险了,没想到那婊……那女的真的辞职了,她肯定怀恨在心啊,修哥你真的别听她胡说,你信我啊!”
“知璨她……从没跟我说过为什么辞职。”修竹抿了抿嘴唇,“但现在我知道了。哪怕现在你腹诽我公私不分,或者其他,方小鱼,无关知璨,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已经足够公司开除你的理由了。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们会给你赔偿金的。”末了,见方小鱼呆若木鸡,他摆摆手,“你走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聊。”
“修哥……”方小鱼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修竹按住了肩,推出门外,在身后合上了门。
他失魂落魄地呆了会儿,便落寞地走了。
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方尚虹瞥见了方小鱼落魄的背影,心中不但没有同情和怜悯,反而出了口恶气般地长出了一口气。二十多年了,在家里她始终被这个魔王似的弟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还有重男轻女的母亲助纣为虐,她如今终于可以甩脱这个沉重的包袱,松一口气了。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狼狈地笑了笑。
“你很辛苦。”修竹点点头,看着地上被摔碎的,方尚虹那个印着全家福的茶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新的,从咖啡壶里倒出杯热咖啡来递给她。
“我们把这件事情先放一边,”她接过咖啡,“远遥的事情,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重新考虑?”
“重新考虑?为什么?”修竹皱眉。
“我总觉得,她来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
“方,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她,但是那些年你不是不知道她给过我很多帮助,所以这次我也想帮她一把,就这么简单。”修竹摊开手,坦诚相告。
“那她呢,”方尚虹望了一眼修竹办公室,“你过去那一大摊子拉杂事情,她知道吗?”
“她知道了,我都告诉她了。”修竹点点头。
方尚虹靠着椅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修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认为的事实,并不是真正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修竹不解。
“如果你坚持,那就继续按程序走吧。”方尚虹从上锁的抽屉里抽出新的合同样板,递给修竹,“你看看吧。后续还有几个资源我已经准备去谈了,等年初走完程序,远遥一过来就能上马。”
“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蜜月。”修竹莞尔道。
“这么忙,哪有空,先推迟吧。”方尚虹从一旁的文件堆里拿出最顶上的一份,浏览之后便要签字。
“那可不行。”修竹按下她签字的手,“资源的事情我来接手,你放心去休假吧。”
她拉开他,继续签字:“你事情也不少,管得过来吗。”
“其他的你安排好,远遥这块我来管就行了。”修竹饶有兴趣地翻看合同,“你太累了,再不休息怕是劳动局就要来找我了。”
“你到底是怕我累,还是怕我为难你的前女友?”方尚虹笑着摇摇头,“也罢,你想管就管吧,连公司都是你的,我怎么能不听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