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各乘一马奔至严州,一路上倒未发生什么离奇凶险的事,从杭州到李吟风老家清溪帮源洞少说也有四百里,李吟风所乘乃是毕雅涵的汗血宝马,脚力稳健,能日行千里,段思君贵为大理郡主,在武林深受江湖人敬畏,只要她有需要,不少江湖名望、武林人士争相效劳,算是给大理段氏攀上了交情,三匹快马自行送上,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南宫家财大气粗,段思君没有迁怒于自己的女儿,如遇大赦,为了弥补过失,将三匹千挑万选的大宛名种送给这位大理段氏郡主当作赔礼的补偿。
不出半日,便以到达刘李村村外,江南河流居多,交错纵横,而帮源洞一带湖泊沼泽分散,再乘马已是困难,都将坐骑安置于清溪县的一处驿站内,然后改乘舢板取道刘李村。
达到村口,李吟风阔别十余年的老家,激起心底的惆怅与感慨,对于自己爹娘的惨死似乎一无所知,毕雅涵生怕他承受不了这种天塌地陷的痛苦,一直将这事隐瞒;李啸云与自己见过几次,报仇心切,甚至仇视于他,更不会将噩耗告诉他知晓;至于沈凝、段思君母女见面不过几个时辰,加上刚才的一场闹剧,更加没有将这件事告将给他听。
当李吟风重新踏上归途,感慨万千,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似乎都记忆犹新,恍如自己昨日方才离开,段思君素来冷淡傲慢,见李吟风走走停停,举步维艰,不时哎声长叹,自怨自艾,惹得她心里气恼,“一个堂堂七尺汉子,怎么比良家妇人还要忸怩,不是着急李啸云那小混蛋么?不进去怎么找到他?”
沈凝紧跟她身边,生怕触及到李吟风伤心难过的痛楚,先只是用手拉了拉段思君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打击于他,而沈闻疾对往事耿耿于怀,不便插话,能在女儿与妻子身边已算是最大的欣慰。
段思君整个人就像刺猬,一碰就竖立起她浑身的硬刺,故意将语调放大,“怎么?难道我说得有错吗?是怕我见了李啸云那杀千刀定让他尝尽苦头,折磨于他,所以想故意拖延时刻,好令他及时离开?还是说你怕兄弟之情永远胜过民族大义、江湖道义,不忍心,不相信他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李吟风嗒然若失,听了这话闭口不答,也是默认,似乎段思君观察甚微,说尽了自己的顾虑与担忧。而沈凝却对母亲的尖锐刻薄感到惭愧,甚觉得这位大哥与李啸云虽为兄弟,但无论性格、为人、处身离世迥异不同,反而劝慰双方:“娘,你就少说一句吧,李大哥十余年前离家出走,今日才重回故里,心里多少有感触,何必厉声峻色,处处痛击他?谁都有难言的苦衷,大家相识一场,不如危困相扶,患难与共。”
段思君心里只怜爱于她,天底下就算是当今大理国君段正言都难劝解得了她,却对女儿的话最是计较,一改硬派强横的口吻,变得柔情似水,“好,好,好,凝儿说得在理,那就暂时忍耐,等见到李啸云我再结算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正欲跟随李吟风赶路,却又察觉到异常,段思君内力深厚,武功处于巅峰,耳目聪慧,胜过其他三人,而李吟风感怀惆怅,提不起兴致来注意周遭的变化,只听到段思君在身后五尺顿足脚步,冷叱喝道:“谁?光天化日居然鬼鬼祟祟监视我们,有胆量露面,让我见识见识阁下是哪里来的英雄豪杰?”
“哈哈哈哈……素闻大理段氏功力沛然,本领卓绝,看来传闻一点不假,今日再次领教,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法眼!”那人不知是故意扯着嗓子回话,还是怕这一行人中有熟人,掩饰原来身份,让谁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什么企图。
段思君察觉这人身上那股可怕冰凉的杀气,心下立即运起家传至真至纯的内力护住周身大穴,挡在女儿身前,向沈闻疾告诫叮嘱一句:“此人功力与我不相上下,看管好凝儿,千万不要分开,否则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沈闻疾兴致低落,听到段思君这一句,似乎沉寂已死的心顿然被激活过来,莫名感动,犹如喜从天降,连声唯喏:“你安心迎敌,我定然竭尽全力地保护凝儿安危,决不让她伤了毫发。”
李吟风也从背上抽出宝刀,仗持在手,沉气凝息,聚精会神地摆开了阵架,准备迎敌。
说话之人从一处山坳中闪身出来,身法之快,连段思君这样的武林大家见了也为之心里一震,其余三人更是震吓住了,足足惊疑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与四人相距于十丈开外的高坎之上,一身劲装黑衣,就连头脸也被黑布罩住,看不出他的面目长什么模样,赤手空拳,平息气闲地负手立在那里,似乎早就知道李吟风等人会从这里经过,先在这里候着,守株待兔。他身上气势尽敛,让沈凝这种身手平凡,秋月无害的女子都感觉不出这人有什么奇异的地方,甚至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杀气与危险。或许看上去愈是毫不起眼的人,往往实力难以预测,不堪想象。
面对段思君、李吟风,他呵呵一笑,“各位不好意思,这里暂时不允任何人经过,再没有小王爷料理完一些事前,你们就好好在此小憩片刻。”
李吟风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李啸云是大金“四太子”完颜宗_;(兀术)的义子,也就是小王爷,但段思君一家早就于两年前的黑龙潭时得知这个消息,一听到“小王爷”三个字时,沈凝既激动又心痛,本想直接问明他的安危下落,一切是否还好,但碍于答应过母亲与他不在有瓜葛,一时暗自隐忍下来。
段思君却沉不住气,痛恨得牙痒痒,怒气大盛地斥问起来:“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果真回来了?但我大理段氏还从不受任何人的恫吓与要挟,他既然在这里,省得我东奔西跑,四处找他。”
黑衣人就是为李啸云看守进出刘李村要道的神秘高手仁来凤,由他这样当世无匹的高手出面挡下武林名门正派,李啸云也潜心地解决个人恩怨,免除后顾之忧。“大理段氏还那么气焰嚣张,这里可是小王爷原来的老家,地处大宋江南,好像由不得你耀武扬威吧?哦,忘了,记得小王爷年少时与你一家老小都有过一段挥之不去的回忆,好像你也亲眼目睹了他生身父母惨死于眼前的情景。人生在世,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郡主不会不明白报仇雪恨对他来说何其重要,更何况这是小王爷自己的家事,你插不上手,安心在此等他料理完后,再来解决江湖恩怨,否则……嘿嘿,如不听从劝告,那也只好再次领教大理段氏独步武林的绝学。”
段思君气怒不已,但静心细想,李啸云为人奸猾狡诈,单以他一人的实力便可与自己周旋,现在又多出现一位神秘高手,若是与他先斗得两败俱伤,李啸云又一次侥幸脱逃,掂其轻重,倒不禁平复气怒,冷静对待,平心静气地环视着进出各处地势,水陌交错,由此入刘李村唯有这一条路可走,而面前又虎踞着一位实力难测的对手,横冲直撞只会适得其反。“再次领教?阁下的话我怎么不明白,是与我段氏有过交手,还是混迹在武林人群中见识过大理段家的本领?”
李吟风从他口中再次听到哪位“小王爷”的名讳,居然得知他也曾是刘李村的村民,心里疑惑不解,心里不由惴惴不安,心想:“难道他们口中的小王爷与我有什么牵连?”一下回想起在海州韩世忠大营中,弟弟李啸云竟然对敬重的义父突施杀手,而他自称就是‘小王子’这个称呼,一下惊骇,听闻到“生身父母惨死”几个字,神智顷刻间崩塌,再也不能把持心里的激动,喝问道:“你说的小王爷到底是谁?是不是李啸云?”
段思君等人也差点被李吟风突然的暴喝吓了一跳,但段思君却自恃身份,加上心高气傲,冷眼旁观,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沈闻疾与沈凝对李啸云心存愧歉,如今时过境迁,月移星换,李啸云也因为这事沦落为今日不堪的地步,不敢回答。
黑衣人见段思君居然没有率性直为,反而气定神闲地问起琐事,倒也沉得住气,免去了一场凶险异常的打斗,也省了不少气力,耐心十足地回道:“早从小王爷口中得知还有位血脉相承,唇齿相依的大哥,原来就是你,好啊,旧愁新恨一并来了,也省得逐个去找了。”说话的同时,四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黑,黑衣蒙面人仁来凤一下从站立的地方不见,只闻到猎猎风声,他整个人已到了隘口,只与李吟风相隔不足丈许距离。
李吟风全身剧震,没想到一切的美好在瞬间就颠覆崩塌了,难以置信地大喝道:“你……胡说八道,小龙是我弟弟,大英雄韩世忠的义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小王爷’,我爹妈没死,不许你咒他们……”一时止不住心底的剧痛,痛哭流涕起来。
就连身旁的段思君与沈凝也感到惭愧,甚至也为他感到哀伤,对于面前这个看似粗犷实则内心脆弱的迟钝少年感到同情与怜悯,也回想起当年亲眼目睹的惨景,不知如何去安慰他。沈闻疾没想对手不但武艺高强,实令自己也难望其项背,而且连心肠也很毒辣阴险,李吟风与李啸云是兄弟,一个坚韧正直,励志于拯救苍生的大任之中;一个报仇心切,误入歧途,但要手足骨肉从此反目成仇,这不是要他们自相残杀么?任谁也不忍心见到这样的痛心疾首的场面,开始为李吟风的身体担忧,怕他接受不了残酷痛苦的事实,心伤而整个人轰然倒塌。
“阁下到底是谁?心肠竟然如此毒辣,连一个心地淳善的孩子也不放过,到底意欲何为?”沈闻疾精通医理,知道一个人身体抱恙刀创外侵寻常药石便能根治,如果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哀恸悲伤,只怕他是铁打的,挺不过自己那一关,就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
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这事他本该早就知道,好像大理郡主与她的千金当时也在场,亲眼所见,说起来我算是很仁慈的了,相比真正居心叵测,应该是你的妻子与女儿,知道真相为何不早告诉他,纸包住火,迟早要接受这个残酷痛苦的事实。”
段思君一时大气,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下此人,但还是被对方的话深深触及心底去了,与李吟风相处也有数个时辰,直到这一刻方才感觉他与李啸云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从这个迟钝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坚毅与正直,不像李啸云那样背道而驰。现在看着李吟风一蹶不振的哀伤,不知道该如何去慰藉抚平他心头的伤。骂道:“无耻卑鄙,枉你自称武林成名人物,竟然甘心做胡虏的鹰犬爪牙,实在令人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