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吟风一下被深深触及痛楚,他嗫嚅着记下嘴唇,面色难堪,但南宫博望的质问令自己陷入无比愧疚之中,摇首纳罕道:“不错,我的确有负天下百姓,竟还害死了至亲致敬之人,实属最有应该,罪该万死!”
“那就是了,既然你心存抱憾,还不快束手待死,以命偿还你所犯之过。还有,你可曾伤过真心爱你之人的心,令她为你忧伤愁苦?”双拳吃力地摩擦出声,就连全身骨骼都格格作响,看样子杀意大盛,准备拿出真本事来将李吟风就地正法,维护天下大义。
李吟风不禁变得暗自神伤,面对南宫博望的问话,曾不止一次萦绕心头,成为一生愧憾,正色之下诚恳地答复:“是,原本以为我个人能以为天下苍生竭尽绵薄之力,一度天真地妄想能靠自己的本事解救受苦百姓与大宋江山,博得流芳百世,可从未留心身边关心、爱护我的人,我……我的确有愧天地良心,戎马倥偬却最终一事无成,庸庸碌碌半生反被名利所僵索,甚至裹足难前,因自己的鲁莽害死了对我最敬重、最至亲之人,还连累了真心爱我之人与我一同尝尽苦头,未能享受过一刻安稳太平的日子,我真是一个有愧天下,有辱侠义,不忠不孝,愚蠢可笑之人……”
南宫博望满怀得意地讥笑,自己虽名声狼藉,但还未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恶贼,既然李吟风供认不讳,与他之间的难以化解的恩怨也是他本人觊觎谣传已久的秘密而起,并非出于道义公心,十年后李吟风竟然自投罗网,怎肯再次错失良机,加上江湖之人无不恨之入骨,今日也算是匡扶正义的大举,出师有名。
段思君一心为了保护心爱女儿,不想她再为了一个离经叛道、恶名昭彰的李啸云牵肠挂肚、形神销索,不惜痛下杀手,性情偏激行事也过于独断狠辣了些。而南宫博望偏听偏信,并未弄清李吟风在整件事中扮演的关系,有点急功近利,如此神离貌合,南辕北辙,全然当李吟风就是李啸云;李吟风本人抱愧黯然,遭遇种种变故,大觉自己是为不祥,累了自己不说,还害苦了身边关心爱惜之人,也没细心体味南宫博望问责之事的来龙去脉,未加反复确认,屈于对侠义的敬畏,对天下黎民的愧歉,萌生死志。
南宫博望既然听闻到李吟风亲口承认一切,不论自己与他之间有无过节,单道义而言,李吟风难逃一死,如能为江湖铲除一大贻患,南宫家从此名扬天下,重振威风,还能为当年的遗憾大张旗鼓地报复,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他名利双收,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太阳穴上高高鼓起,青筋爆出,杀意大甚,趁着李吟风忏悔苦闷,右手运足了自身九成左右的功力,毫无顾忌地向他心脉要害拍去……
南宫紫滢在旁听得一清二楚,没想李吟风性情耿直,竟然自入瓮中,误中了父亲叵测巧妙设下的圈套,都说匹夫不可夺志,李吟风十年不见,还是那么地淳朴率直,对人心险恶毫无半丝戒备,唯有自己明白其中的关系,更不忍心父亲在利欲熏心之下错杀一位堂堂正正的英雄,大声呼喊:“李吟风难道你就这样以死就能向天下苍生谢罪了吗?你这个胆小鬼,胆怯的懦夫,以前你的雄心壮志都去了哪里?还有矢志不渝的豁达与正义又去了哪里?你不是发誓为了拯救苍生不惜粉身碎骨,如今你却退缩,真是我看走了眼,枉我对你心存敬仰!”
李吟风听闻到南宫紫滢在旁的怒斥,似乎死寂的心一下被唤醒,顿扫阴霾,双眼呈现惊诧状,脑海一下变得清醒,反复问自己:“我若一死了之,死得干净利落,但是涵妹怎么办?义父怎么办?还有小龙他误入歧途,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错事,难道放纵姑息,任由他为虎作伥,胡作非为?不,我还不能死,至少此刻还不能死,这样死了,毫无意义,甚至改变不了什么,我要死也要问心无愧。”猛然醒觉,南宫博望陡起的杀招即刻而至,稍有喘息犹豫,这条性命就稀里糊涂地丢在了这里,来不及运气抵御,脚下在心意相通,意念电转地划开半步,及时闪身躲开,以求暂时保住性命。这千钧一发的变故,令李吟风暗叫“好险!”
南宫博望满怀欣喜,原本以为李吟风的性命志在必得,未想到女儿在旁点拨提醒,唤醒了对方萌生死意的沉沦,又气又恼,对南宫紫滢反助仇人有些勃怒,但段思君带着轻蔑的眼神就像是抵在自身胸口的一柄利刃,容不得自己有一丝怠慢,一招不成,又频频连发数招,招招狠辣阴毒,势别要将李吟风毙于他的“摧心掌”下不可。
段思君阴狠地瞪着南宫紫滢,她不自量力竟敢坏自己的好事,且不说她是南宫博望的女儿,就是换作自家之人也绝不心慈手软,自见到她对自己深恶痛恨之人有种仰慕期盼之情,在心里就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敌人,凡是与自己女儿争抢李啸云的女人,不论是王孙贵胄,还是如花似玉,统统都该杀,段思君不愿让沈凝重蹈自己的悲剧,宁枉勿纵,或许在为女儿争风吃醋,但不啻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南宫紫滢竟一再坏自己的好事,看着她对他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犹如针扎刀绞地剧痛,更生嫉恨,不禁想到自己女儿,身世凄苦,未能像寻常人家一样有个完整的家,得到最温暖的呵护,都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所累,如今母女相认,恨不得偿以数倍的母爱弥补多年的缺憾,凡沈凝喜欢的,哪怕是星辰日月,也不惜为她摘取,既然她对李啸云念念不忘,但李啸云却从未对沈凝有过倾心,那就将他抓回来,强迫他爱上自己的女儿,哪怕行事偏激乖张,暴戾恣睢,也在所不惜,毕竟作为父母,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孩子着想。李啸云倔强执拗,那就打断他的手脚,他多情风流,到处沾花惹草,那就将断绝他的非分之想,将他曾经留下的风流情债,心仪暧昧的女子统统杀掉,免绝后患,让沈凝不再无后顾之忧。
一念于此,段思君偏执易怒,自己的女儿身世遭遇本已凄苦苍凉,不能在让她终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更增对李啸云的痛恨,似乎在她眼中,旁人女子就是不经意地看了李啸云一眼也是不允,是在对自己内心痛楚的戳击与亵渎,她决不能让自己的悲剧在心爱的女儿身上重演。怒不可遏,见南宫紫滢不但不顾及自己父亲的安危,反而相助对方,这不是挑衅自己不堪情伤的承受极限吗?作为大理段氏嫡传子孙,她暗自打定主意,要亲手杀了碍事的南宫紫滢。朝无辜之人开始施展杀手,绝不容情。
女人都是感情动物,在爱一个人的同时恨着一个人,甚至一些人,更甚偏激暴戾,愤世嫉俗,这代表她的爱有多深,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段思君正因为害怕再次失去女儿,不惜为她扫清障碍,那怕是过激的,乖戾的,不择手段,她都是为了最心爱的那个人。
南宫博望失去了偷袭得手的最佳机会,想要制服面前的李吟风已是不可能,更何况李吟风屡次遭临生死,应变之能、身手功力突飞猛进,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颟顸呆笨的少年人。他熟读兵法,善用计谋,虽战功平平,但逐渐地完善着,努力着,希望靠自己的持之以恒为受苦百姓,动荡天下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正当被对手深深触及心里的痛楚时,他自责,抱憾,甚至生无可恋,南宫紫滢的一句激励使他从浑噩中惊醒过来,此刻死在这里,自己以往所付出的辛劳、艰涩、努力、血汗统统都将付之东流,他本是一个豁达开朗、胸襟广阔的男子汉,一有困厄、****、不凄、难以捉摸的心事想法都能保持开怀大笑,或许这样很呆傻、愚钝,但在一点一滴地强大自己的内心。南宫博望试图击毁他的意志,击垮他的信念,击败他的百折不饶,但他完全小看了李吟风,错失良机,不复再来。
李吟风非本意与他纠缠夹浑不清,但对方执意不休,又不想伤害于他,不禁使他顾虑重重,畏首畏尾,只愿不被对方猛烈凌厉的招式伤到自己,以绵长浑厚的内力僵持着,消磨对方的意志,最后分出胜负,力尽疲惫之时自知与他之间的差异,知难而退。
段思君手中持着一把秋鸿雪亮的宝剑,直指着相距两丈开外的南宫紫滢,面色阴沉,缄口不言,以她的修为造诣本不必用兵器,或许女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微妙的关系,叫素来果决、武断、心狠手辣的段思君也有了仁慈,她不想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晚辈,南宫紫滢与沈凝差不多一般大小,但为了心爱的唯一女儿全权保护,她以最高的礼仪成全对方,也算是仁至义尽。
南宫紫滢只会一些简单的家传剑术,相比名震江湖的段思君,她简直形同米粒一般脆弱,看到段思君暴戾乖张的样子,气势汹汹地一步步接近过来,她先是一阵惊慌,随即是冷静,然后是凝重,不过喘息眨眼的瞬间,南宫紫滢已是波澜壮阔,汹涌澎湃了,她虽不是这个毒妇的对手,看着她那张慑人心魄的狰狞面孔,心里不禁滋生畏惧,害怕;但自己无论怎么逃,这里每一寸地方对于南宫紫滢来说了如指掌,依靠熟悉的地形暂保性命不是难事,可惜她犹豫迟疑了;自己却在担忧着李吟风的安危,还算是敬重他,当他是毫无隐秘的朋友么?更何况为了化解两家的恩怨,自己真心要结交这位顶天立地,敢做敢当的朋友,不惜向李吟风也傻一回。她不再逃避,退缩,甚至连一丝复杂的情绪也没有,段思君要杀自己泄愤,总不能被追得满院子跑,害得李吟风无法静下心来应付自己的父亲,双方脾气暴躁,看似微妙不起眼的,往往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吟风谨慎地应付着南宫博望狂风暴雨般的招式,显得格外轻松自在,犹如蜂蝶嬉戏于花团锦簇之间,又像金鳞游鱼酣畅地在狂风巨浪间自有欢快,“摧心掌”曾让自己吃尽苦头,生不如死,但今非昔比,早在十余年前,吕二口蒙骗他修炼“海纳之法”的时候,就将“摧心掌”的毒逼出来,加上李吟风勤加苦练高深内功,浑然不把南宫家自以为傲的家传武学放在心上,甚至也不恨懑对方,一饭之恩,救命之恩至今铭怀刻骨,要不是南宫家仗义相助,自己早已遗尸荒野,无人问津,他就算还在记恨自己,觊觎子虚乌有的宝藏秘密,李吟风也不会仇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