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自己的弟弟已经沦落至万劫不复的深渊,作为兄长的自己自然有种引咎自责,愧对面前的大哥,愧对天下人,甚至愧对良心。
面对着一心为国的“岳家军”众兄弟,自己自惭形秽起来,一想起自己曾与岳飞、栾胜二人义结金兰时铭心刻骨,影响着自己幼小懵懂的心灵,也是在那时确立了要竭心赴死般地匡扶正义,拯救苍生,想不到月换星移,栾胜以死扶义,是他临死之前告知了自己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是他临死也竭力守护着三人之间的情义,这等士为知己者死的凛然大义怎叫自己不为之感动肺腑?
更意想不到的是,极力地破坏自己珍惜这份友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有着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面对这群侠义感召天地的正义之师,自己无地自容了。
“大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天下苍生,你的眼睛遭受如此重创,叫我怎生……”李吟风不禁想起触及心事的来,一时崩塌而至,情难自禁。
“此事与风兄弟并无干系,何过之有?既然那人是你有着血脉之缘的兄弟,许多事也并不是你我能左右,随遇而安岂不是很好吗?再说他执迷不悟,怙恶不悛,想必也遭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承受与经历的苦难,才沦落至此,你何必自责?”岳飞就像一个心慈面善的圣人,能容常人所不能忍,经受他人所经受不住的折磨,不由劝说道。
李吟风感激涕零,无话可说。
牛皋早就不耐烦了,朗声说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幸好那恶贼没有得逞,否则,整个大宋又将蒙上一层怨气,大哥的眼睛跟吟风兄弟一点干系没有,何况区区小伤,怎能打倒大哥?”
张宪反驳道:“牛莽子说得简单,大宋与大金之间不能止戈揖武,就注定恩怨不断,兀术岂是哪种肯善罢甘休的鼠辈,大哥的眼疾虽不是他直接所为,但与他大有瓜葛,这笔仇定要找他结算。”
王贵也道:“不错,大金是汉室共同的大敌,他一计不成,必然是以我大哥为心腹大患,只要大哥安然无恙,他就一刻不得安宁,牛莽子怎么顾惜敌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责牛皋的不是,尽将金人的恶行与陋迹毫无遗漏地唾骂出来,现场陷入一种同仇敌忾的紧张气氛之中。
李吟风自怜自艾,假使出面帮牛皋辩解,更增各位对自己的怨恨,也会令牛皋的苦心白费,对他真是出自肺腑的感激,没想到他甘愿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位重情重义的真汉子,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位曾歃血为盟的好大哥的影子,虽说他们身上粗犷鄙性,但为情义他们心细如发,处处为兄弟着想,视为自己的事来应对处置,绝无私心。顿觉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简直貌离神合。就是出于对牛皋的敬意与顾虑,不得不沉默恒定,换作以前,李吟风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为牛皋打圆场的。
众人戳指痛骂,似乎无愧天地良心的他们也经受不住这种猜忌与触犯,那怕是身边最亲近、交情最好的兄弟也不容亵渎众人心目中那位敬而远之、行得正、坐得直的大哥,众口铄金,只怕牛皋为人再大度、心境无波也会被其责难、不堪入耳的骂言给淹没。
岳飞断声一喝,打断了众人的吵杂谩骂,“够了!难道大家当时随我起誓拯救天下于水火,就是闹内讧,众心思异的么?牛皋兄弟所说没错,我的眼疾乃是于伪齐刘豫这个傀儡之战中不幸中了y石所伤,加上前些日子,环境气候极其恶劣,常年顶着如火如荼的烈日之下作战,才导致炎症发作,几乎目盲,并与我的兄弟无关,你们这班吵吵闹闹、喋喋不休成何体统?与市井泼皮无赖又何区别?传扬出去不怕天下百姓嘲笑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对着牛皋责骂的众人不由黯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静的连谁掉根针都能听见,但众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过意不去,看来岳飞本人不追究,但其他同生共死的患难兄弟却不会就此善罢。
牛皋向岳飞道:“大哥,倒不是我老牛粗鲁,而是觉得这样有伤吟风的心,所以……”
岳飞点头称佩道:“牛莽子的心意我明白,何况众人皆知我眼睛并非金人指使的杀手所为,本来就与风兄弟毫无瓜葛,大家在此风声鹤唳,未免小题大做了。风兄弟一来就看到这般情景,不禁令他寒心,更令千千万万饱受疾苦折磨的百姓寒了心,其他的事从长计议,我的眼疾只是小伤,并不能影响与金人交恶大战,何足挂齿?”
李吟风心底沉浸在一种又愧又痛心之中,眼泪簌簌掉下,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答复岳飞的宽宏大量。
牛皋鼓瞪着双眼,环视了其他人,又向李吟风承情致歉道:“吟风兄弟,他们也是痛恨金人,才不惜误会了你,望你不要见怪,既然来到襄阳,不妨多待上些时日,给大家接触久了,自然明白他们个个都是英雄豪杰。”
李吟风沉重地猛点头,带着感动的泪水漫烂一笑,似乎说再多的话也不及牛皋润物无声般的情意。但自己心里清楚,他们为了顾及自己心里的感受,暂时将整件事敷衍搪塞过去,还令自己不必担忧岳飞此时的情况,这件事岳飞愈是隐瞒,越令自己怀疑了。
岳飞苦凄地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我自十七岁加入行伍之列,御辽、抗金、平寇,历经大小战事不下数百场,不敢说每战大获全胜,但也算是为国建功无数,功勋至伟,也就是一片丹心不灭,明志鉴心要报效朝廷、为受尽兵戎战燹的黎民百姓早日脱离苦难,尽逐鞑虏于长城之外,不敢有一刻懈怠,也就是这样,才被功名利禄、醉心痴迷所蒙蔽了心智,渐渐地向穷兵黩武、厉兵秣马衍变,这几日里,我的眼睛虽视线模糊,但还不至于被这点小伤小痛所打倒,只要我岳飞不死,旧土一刻不复,金人还未从我们汉人的土地上滚出去,我就片刻不敢松懈。”
“可是这几****目盲心明,是非曲直、正恶善邪还尚且分辨得清楚,若拿我兄弟与唯利是图、倒行逆施之辈一概而论,我相信我兄弟心中也自有一杆秤。谁要是再诋毁诬陷他,就休怪我岳飞不念昔日兄弟之情。”
牛皋也是安慰道:“平日里大家都是恩怨分明,为何近来各位都性情急躁,难不成收复了荆湖路之后,便开始沾沾自喜了?我经常在岳家军中听闻到各位谈及吟风兄弟的评价,也曾数度恭维他对各位、乃至整个‘岳家军’上下的恩惠,没想到时过境迁,大家都开始见利忘义了?”
王贵此人最是不容他人的妄语,加上与岳飞本是同乡,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最是清楚岳飞的脾气,最懂岳飞的也非他莫属,他说道:“有大哥再为你撑腰,你说话的语气也硬气了,好吧,大哥的伤尚且不说与吟风兄弟的亲人有无关联,但就说他一病倒,诸多行动不便,我‘岳家军’深受天下人拥戴,就连以往逞凶极恶的金人都闻风丧胆,称大哥为‘爷爷’,还扬‘撼泰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威名,大哥一旦倒下,全军上下又有谁能号令?”
岳飞说道:“岳家军有此威名也是众位兄弟们以性命闯荡出来的,并非我岳飞一人敢倨傲占尽,所以……即使我不在军中,就由张宪、牛皋二人单独指挥,王贵、杨再兴、徐庆等众多兄弟多多支持与配合,这样才能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早日完成山河一统的大业。”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骇惊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皆是诧异万分,牛皋急躁地婉言劝道:“大哥此事万万不可,我来岳家军不满两年,可以说是新学后进,资历浅薄,怎敢单独率领众兄弟与强敌对战?”
岳飞说道:“军令如山,岂敢朝令夕改,我心意已决,大家不必揣测,‘岳家军’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的是众兄弟万众一心,绝不是靠一人就能独撑,此事毋需疑问,牛皋曾与我等一样坚韧卓绝地为国效劳出力,为人粗中有细,是位不可多得的良才,想必威服号召天下正义之士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妄自菲薄,所以我能将整支‘岳家军’交给他二人,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牛皋深感重任在肩,顿即一阵沉默。
李吟风倒像置身事外了,正准备悄声离开,既见到岳飞并无大碍,即使他不在这支常胜之师中,想必张宪、牛皋这样精明强干的将帅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其他兄弟也会鼎力相助,一呼百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