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云陡然顿住身影,举步难行,整个人也被此言惊起了一阵寒噤,想当初自己妄想对她虚情假意,博得欢心,伺机接近赵佶,然后在择时报仇,这种欲图真是饱受良心的谴责,更是为人所齿冷的卑鄙行径,与之天性漫烂的赵瑗瑗相处时光短暂,却也彼此惺惺相惜,如今自己孤苦伶仃,她还毫无顾忌地与自己相见,若是真要将自己绳之以法,为赵氏江山铲除奸邪,自己恐怕一到洛阳城境便被拿住,也等不到与她在此见面,而且贵为万金之躯的帝姬出行,身边没有半个身手超凡的侍卫护驾,足见她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可心里面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死了之,要么就一意孤行,彻底达成夙愿,那怕是不择手段,忤逆江湖道义自己也在所不惜,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决计不能折中收手,那么所遭受的苦难岂不是白受了,一切也就只变成望洋兴叹,而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他双拳握得无比坚定,也毅然决然地响应着心目中的寄望,心情却无比平和地道:“多谢殿下对我一番金玉良言,无不令人深醒,但天地之大,却再无我容身之所,难道我还能回头么?回家?整日提心吊胆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仇人见了我活着无不眼红,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回少林寺?我出手伤了少林寺方丈,与天下第一大派彻底断绝往来,寺内上上下下更是视我为大奸大恶之徒,避之还唯恐不及,怎能前去送死?我身负血海深仇在身,又不得不报,难道你想让我连做一个正人君子的机会也彻底无望了,就连敬敬孝心的机会也要成为遥遥无期?我无路可走,那怕世人都唾骂我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李啸云已经回不了头了。”
赵瑗瑗没想到他还背负着一桩冤案,从以往相处的言笑举止与眉宇之间透出那种果毅坚定,早该想到他绝非在这种年纪,变得心事重重,沉郁寡欢,若不是身世之中遭受到莫大的折难决计不会性情孤寂,早传言少林寺的僧侣多是孤儿,没想到这个不过早自己潜入少林寺、年纪还小上自己几岁的少年人竟然还有一段辛酸艰涩、难以启齿的往事,真是出乎意料,令赵瑗瑗这样整日娇宠关怀,珍馐佳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显赫身份难能体会的,但从李啸云尖削瘦弱却无比倔强的背影中感同身受,心情无比痛惜地劝道:“你还有我啊,虽然在你心目中对我存有芥蒂,或许还有隔阂成见,但至少我们还是朋友,你有什么难处,大可直言相告,我竭尽全力帮助你啊,非要与天下为敌,孤翳独行么,凡事都有别的办法啊。”
赵瑗瑗哭了,这是见到一位上天的娇宠、人皆羡慕还来不及的雍贵身世之人第二次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出她不凄、脆弱,第一次是倾吐自己为身份苦恼,甚至道出不为人知、光彩照人的背后自己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不顾皇宫戒备森严私自远离那冰冷、无情、残酷、凶险的幽闭之所,才到少林寺散心遣怀;而此时她真为李啸云感到不值、甚至不惜甘愿为他不计酬劳地付出,那怕会遭到他的拒绝与反对,但这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心声。
李啸云感怀莫切,柔肠百结,似乎一由自己放卸掉意志的坚决,变得伤心触目之时,体内那股真气便会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自己的脆弱,占据着身心,夺取那份孤傲,变得痛苦不堪,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是在与少林方丈本悟交手后遗留下的,或许真是本参所言那样,不经意见被少林寺至刚猛烈的劲力震伤了心肺、伤到了任脉,自己又因三日未好好食饱一餐,更是虚弱,只要一停下运转自身内息与之相抵御,便会被伤痛肆掠侵占,整个人都开始摇晃,双手紧捂胸口,用力撕扯着,脸色也逐渐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几乎快要被伤痛肆意凌掠,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赵瑗瑗看着他一下身子变得战栗不止,背着自己紧紧按住心口,浑身上下都处于禁脔抽搐,不由担忧,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礼仪世俗,冲将上去,将李啸云的双肩牢牢抓住,关怀至切地问候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冻着了,全身开始引发癫痫?”
李啸云毫不领情,挣扎着躲开,摆脱了她的束缚,生性好强地冷言冷语道:“滚开!李啸云三生有幸怎敢劳殿下来照顾,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的事不用你管,任何人也毋需过问。”拼命逃开之下,更是失去了该有的理智与冷静,宛如一头疯了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向前蹒跚几步,口中仍讥笑不已,念道:“如今我无处容身,你的哥哥与未来驸马均视为我为死敌,决计不会就此饶我存活于世,如今又拖着残颓的身躯,更是寸步难行,你贵为万金之躯,大可亲手杀了我,免得后悔莫及,嘿嘿真是造化弄人,竟然堂堂的帝姬殿下会垂怜一个走投无路的败类呵呵呵”话语中透出无比的凄凉,有些话隐藏在心底不必声张或许是对他人的敬重,一旦窗户纸捅破,便会两败俱伤,李啸云趁热打铁,断绝自己的非分之想,与其承受漫无止境的痛楚,不如让这位人人羡慕的帝姬痛恨自己,这也是一种感情付出,或许代价过于沉重,但不得不由自己独自承受着一切痛苦。
赵瑗瑗泪眼阑珊,心乱意麻,没想到李啸云会是如此的冷酷无情,深知这种拒绝乃是在为自己全权着想,但自己不会领情,更不会恨恼怪罪于他,毕竟他年纪比自己小,所遭受的苦楚是自己难以想象的,甚至无从感同身受的,不住地摇首,疑惑不解地反问道:“不,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丝一发,更不会见死不救,怎会趁人之危取你性命,我莘王植兄决计不会为难你的,高家的人虽极力讨好巴结我,自然知道我要是不开心,一生一世都不会理他,自然不会派人来抓你的,想不到数日不见,你竟落至如此田地,若是你冷得受不了,我大可为你添置衣衫”“够了!难道你还在白日做梦么?敢问殿下,你就怕世人怎么看你,你怎能舍弃现在拥有的富贵荣华,甚至与你父皇断绝父女关系,变得一无所知,我李啸云已是众的之矢,就像过街老鼠,人皆痛恨,我不想被感情羁绊了头脑,有所顾忌,那样我就会变得连报仇的决心也彻底动摇了。”
赵瑗瑗从未想过爱一个人要付出如此之巨的代价,而且每一个条件都近乎不可能完成,谁会舍弃现在的一切,毅然决然地与一个前景渺茫、苦不堪言的奸邪厮混终身?但自己所追求的不正是纯粹的爱恋么?没有偏私,没有悬殊,没有欺瞒,甚至没有一切,全由两个人共同达成所愿,这才是自己追逐的,梦寐以求的,更是相互厮守,犹豫愣吓之后,自己无比肯定地道:“我愿意,自从见到你第一眼那刻开始,便视你为我毕生的守候,这与世俗、身世、地位、财富无关,以前总是听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每次都听了感动肺腑,为什么世间总是要墨守成规,什么青梅竹马、父命难违、门当户对,这些都只会令女人悔恨终生,甚至可望不可即,我虽贵为帝姬,但也同样是女人,深能体会女人所期盼的幸福,为何不得自己去争取,非要被人所安排、指定,甚至扼杀、践踏,你说的不正是需要两个人同甘共苦,相Tt以湿么?”
李啸云听得不厌烦,甚至觉得她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谁都对其眼下的身世地位可望而不可即,即便是挤破脑袋也要向她齐头并进,没想到她说的简单,就不怕言过其实,真要处之泰然,恐怕会付出后果不堪设想的痛苦,强忍伤痛,惨然笑道:“殿下真是说得容易,你可知道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少在我面前逗我开心,拿我当三岁小孩子,李啸云年纪虽小,可不是懵懂无知之人,你还是回你的大内去吧,从今往后,你我形同陌路,永不相见。”赵瑗瑗不忍见他固执逞强,劝悔道:“你心里是伤,浑身是伤,体无完肤,难道就不允有朋友为你分担减轻伤痛么?难道就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在她说话之间,李啸云已然提气疾走,不顾赵瑗瑗是否追上来,因为自己实在不愿一位仇敌的女儿竟然会爱上自己,恐怕与之相近定然会日久生情,自己纵有雄心报复,只怕也会消弭于温柔乡。
“李啸云!你回来——”力竭声嘶地呼喊,也不能迫使李啸云回首顾盼一眼,赵瑗瑗几乎伤心欲绝,整个人徜徉萎顿,似乎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苍白无力,失去了绚丽多彩的灿烂,瘫坐在冰凉的青石铺成的地上,身上冷噤地不住打着寒颤,此刻的心也几乎气绝,冷如冰霜,整个人都轰塌,心也尽碎,世间万物也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