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邯确实说不清两人的关系,因为此时两人未发生关系。
或者说,宋丹良和解铃的关系定位是模糊的。
解铃平日喜欢读《山海志》、《空舟山府记事》、《花草杂记》等。狄兰王府兵书犹多,但她对打杀之事毫无兴趣,她的梦想在畅游山河,寄情田园。
不读兵书,所以她对行军打仗之事的了解就不多,了解不多就让她更加崇拜宋丹良,觉得他简直就是用兵如神,无往不胜。她愈发崇拜他,也愈发觉得他是她的英雄,实际上,打宋丹良把她从鸳头山上救出来,他就是她的英雄。
读书磨练心性,她逐渐变得沉稳安静,她也开始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活着的价值。思考这种问题不奇怪,几乎每个长大了的小孩都想过这种问题。
后来,她开始想自己在狄兰王府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位置呢?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要知道,府里没有其他女眷,通府的女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可宋丹良虽允许她与他并肩,也从未逾礼过。
读书空余,她总听府里的丫鬟议论是非,偶尔的主题是宋丹良和她。
一说到他们,隐约在说爱情。
说宋丹良舍弃南边一切带她北上来珧州,为她觅得一安居之地;说上次冒犯她的那个州司公子一家已经被革职逐出十安郡;说哪个王爷不是满院子女人,就狄兰王特别,偌大王府,只独宠她一人……
她们说了好多,解铃觉得好像确实如此,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足以反驳她们的理由,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天下女人都说,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是看她对你说什么,而是为你做什么……
那宋丹良为她做的真是不少,所以他爱她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解铃是个心宽的人,爱不爱又如何呢。
*
时光飞逝,到了这年的秋季,
算来,解铃待在宋丹良身边,一晃就快两年。
去年,解铃对市井小儿的歌谣还是很好奇,那些木头做的小飞鸟,带着精巧机关的小玩意儿,她都爱不释手。
而现在,已经逐渐成熟起来,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曾经讨厌的珠玉首饰,现在也知道往发髻间带了。
宋丹良很少带解铃出去玩,也不准她随意上街,一是因为太忙碌,二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尽管解铃对街坊间充满期待,她还是愿意全然听他的安排。
那是天正三十七年九月十六,薄暮微存寒意。
宋丹良将解铃带出了天水巷的狄兰王府。
十里长街,两人站在这一头,街上灯火通明。
这便是太子爷要郑重演的第三幕戏。
阿邯催动琥珀珠,幻境里的光影交错,太子爷一身齐整长衣立在街上,胸前的衣服里装着剧本,身边站着解铃。
两年过去,那个佛堕花丛里递血污给他看的姑娘已经出落得如此标致,太子爷露出欣慰笑容。
解铃第一次站上那十里长街,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戴着风帽,一袭月白色纱裙,裹得严严实实。
剧本要求二人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走到青枫浦。
解铃牵着太子爷的衣袖跟着他朝前走,阿邯则化为幻境中人看不见的烟身随在他们身后。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解铃很是开心,一路走马观花。
行人许多,人挨着人,拥挤不堪,忽有几个带着虎头帽的孩子,提着红红的小灯笼,挤过人群,从她身边笑闹着跑过。
解铃马上就被吸引了,她扭头看过去,小孩子们脚步轻快,笑声清脆,蹦蹦跳跳的煞是可爱。
太子爷递给解铃街市上买的芝麻泥糖饼,她伸手去接的时候,忽听背后有人唤她。
“姐姐!”
她回首,看到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小男孩。
男孩正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那孩子胖胖的,生得虎头虎脑,提着小灯笼走过来,帽子上的珠络也跟着摇摇晃晃。
“姐姐生的好漂亮!”小男孩仰脖看着解铃,又忙去呼唤伙伴,“看!这有个漂亮姐姐。”
他的小伙伴早就跑没影了。
小男孩还不放弃,打算再叫一次,他半蹲着蓄力,小手攥成拳头,朝着远方使劲喊,“看——这有个漂亮姐姐!!”
他的小伙伴还是没回应,徒惹得路人驻足。
太子爷堵着耳朵,阿邯则躲在一边笑。
在小男孩第三次蓄力呐喊时,解铃蹲下身,拽了拽小男孩的衣袖。
小男孩很害羞,向后退了一步,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是谁家的漂亮姐姐呢?”
解铃脱下风帽,蹲下身子,额间的几缕碎发落了下来,有种别样的温柔。
小男孩将小灯笼递上前,献宝似的,“我祖奶奶常说,世间一切,相见即是缘分,喏,我把我的小灯笼送给你,漂亮吧!”
解铃手比脑快,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着那小灯笼。
小男孩道,“漂亮姐姐,漂亮灯笼,很般配哦。”
解铃道,“那我把这个好吃的糖饼送给你吧……”
糖饼冒着热气,糖浆满出来,在灯笼下照得发亮,小男孩笑嘻嘻地接过来,咬一口,口齿间都是芝麻的香气。
解铃拿着小灯笼,蹙眉道,“可是你把灯笼给了我,你玩什么呢?”
“不怕,我还有这个!”只见他很利落的从口袋中掏着什么,不一会儿掏出来一个手掌大的木头小鸟。
解铃问,“这是什么?”
小男孩骄傲道,“这是一只提线猫头鹰,”边说边演示,“你看,拉这个线它就可以飞起来……”
解铃眼中满是欢欣,她素手去拽那线,看那木刻的翅膀一张一合。
太子爷看她眼中似乎有光,他也想让那光芒再闪烁一会儿,可没办法,琥珀珠在他头顶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剧情还要继续,他狠了狠心,方道出那句台词,“解铃,我们该走了。”
实际上,那一年的宋丹良就是如此对解铃说的,他面有薄愠,声音又是一贯的冷,“你知道,我们不该如此显眼。”
宋丹良拽着解铃就走,她当时手里还抓着提线猫头鹰,匆忙间放手,摔断了猫头鹰的翅膀。
她在路上倒退,眼看着男孩蹲下身,爱怜地捡起他心爱的玩具,解铃看见男孩眼里的心疼,男孩也看见她眼里的欢欣变成了内疚与惊慌。
与四十年前事实不同的是,太子爷并没有完全照着剧本这样做,这一次,解铃没有局促地被拽走,小男孩的猫头鹰也没有被摔坏。
阿邯看着太子爷
太子爷与宋丹良,是两个行事风格完全不同的人。太子爷似乎有意要做些弥补,尽管在阿邯看来,这些弥补对于结局也于事无补。
待太子爷和解铃走远了,小男孩手里拿着猫头鹰,看着解铃的背影,还有些不舍。
“禾家小少爷!”一个妇人急急忙忙奔过来,气喘吁吁,“禾家小少爷!你家祖奶奶和你姑姑命人到处找你呢……”
“我刚才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姐姐。”他将那提线猫头鹰妥当的收好,“喏,就在前面,长得和我姑姑有些相像呢!”
妇人闻言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亭亭的背影走在灯火辉煌里,“哎呀!甭管什么漂亮姐姐啦!小少爷,快快回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