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场厮杀,余玥再没有在昊安城中闲逛的心情。连续好几日,她都从梦中惊醒,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白花花的头颅脑浆,就在眼前晃荡,吓得她半死!现在她一心只想回家,回家,回家!
然而虽然她惯于胡闹,到底还是知道,没有完成探望姨母的任务是不能回去的。因此这天精神头稍好一些,她便派人往宫中递了帖子。
守门的侍卫一听是瑾妃的家乡人来了,个个脸上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可是姿态上还是恭谨,没用多久,帖子就到了瑾妃手中。
又过了几日,瑾妃求得了太武帝的恩旨,便将余玥接进宫中暂住。
晋国皇宫比之燕国宫廷,更加恢宏雄伟。燕国宫廷就像燕人温柔婉约的性格,精致秀雅,回味悠长;而晋国建筑则体现了晋人直爽粗狂的气魄,少了奇花异草假山石林,路宽湖广,廊高门大,倒别有一番壮丽景象。
瑾妃所居的宫苑名为嫣栖苑,与其他嫔妃的住处相距甚远。据说瑾妃初入宫时,虢皇后联合后宫诸妃,给了她数个下马威,有一次几乎要了性命。而那一次的结果是,虢皇后被太武帝狠狠训斥了一番,宫中特辟出一片地,修建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的大花园,名为嫣栖苑,严令后宫诸人,包括皇后,都不得滋扰。
虢皇后与太武帝少年结发,情分匪浅,内育有太子,外有家兄虢矢奇统帅晋国铁骑,一向是风光无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从此她将瑾妃恨之入骨,奈何死对头看似柔弱,实则极有手腕,不但将皇帝哄得服服帖帖,让她再也拿不到错处,还在宫中渐渐培植起了势力。幸而瑾妃尚无身孕,否则虢皇后要操心的就更多了。
“你说什么?燕国的长乐郡主来了?”虢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宫女红蔷。
“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笔墨的唐公公说的。那天瑾妃去武英殿伴驾,请旨说,外甥女从燕国来看她,想接进宫住一阵,陛下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还说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
“郡主多大年纪?相貌如何?”不愧是浸淫宫闱数十载的女人,立刻就抓住了事情的本质。
“嫣栖苑的人……娘娘也知道,我们打探不到的……”红蔷看着虢皇后垮下来的脸,很是为难。
“她一路进宫,难道就没人看见?”虢皇后脸色越发难看。
“回禀娘娘,瑾妃命人用一顶轿子,将长乐郡主从宫门口一直抬进了嫣栖苑……”
“小小臣属国的郡主,竟敢在宫中乘轿……”虢皇后眼睛一亮。
“娘娘息怒,虽说这有违宫制,但只要瑾妃向皇上求个恩典,也不是不可以。瑾妃大病初愈,陛下正看她得紧。娘娘若是拿这个事去禀报,徒惹陛下烦恼……咱们以前不就上过她的当?”
“你说得对。”虢皇后慢慢冷静下来:“她这样小心不给人瞧见,这外甥女……到底是想引荐给陛下,还是不想呢?”
“依奴婢看啊,瑾妃年纪大了,也许想找个小姑娘来固宠也说不定……”话未说完,红蔷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宫中,有谁的年纪大得过虢皇后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啊!”她连忙跪下磕头不已。
“下去吧。”虢皇后并不想责罚自己这个心腹,只好装作不在意。自从阿兄被贬后,太子又接连被申斥,宫中已经有人暗暗倒向嫣栖苑,如今那边又来个小姑娘……她越来越需要人手,说不得,只好宽仁大度一些了。
余玥不知道皇后性情大变自己功不可没。昊安偏北,积雪有一尺多高,她和喜儿是南方人,见了雪喜不自禁,喊了几个小宫女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滚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瑾妃从院外静静地走了进来,也不惊动她们,只靠在院门口的廊柱下,嘴角含笑地看着少女们嬉戏。雪花还在扑簌簌地飘落,有几片沾到瑾妃乌黑的鬓发上,越发衬得她肌肤晶莹,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姨母!”余玥最先发现了她,蹦跳着跑到她跟前,手臂张开又放下。不知怎的,姨母变得异常精美,像个水晶玻璃人儿,稍不留神就会被打碎一般,无形间有了一丝疏远的气息。余玥已经在嫣栖苑住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以往和姨母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玥儿,瞧瞧你,头发都跑乱了,还沾了一头的雪粒子。”瑾妃温和地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拂去余玥头上的雪花,“来,进屋来,姨母有话和你说。”
“哦……”余玥恋恋不舍地回身看了看方才的玩伴,略为惊讶地发现,小宫女们全部一溜排开站在雪中,低眉垂首,噤若寒蝉,僵硬的身体表明了内心极度的紧张。
她又回头看看瑾妃,瑾妃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姨母这样温柔美丽,为什么小宫女们这样怕她?
只有喜儿不怕瑾妃,笑吟吟地跑上前来请安,又打起帘子请瑾妃和余玥进屋。
屋内几个炭盆烧得正旺,加之地下的地龙,可以说温暖如春。余玥已经跑得出汗,一进屋子就觉得闷热,索性脱了狐皮袍子,往炕床上一倒,两只脚再一蹬,将湿透的毡靴甩掉。
瑾妃不赞同摇了摇头:“玥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有些女儿家的样子。”
余玥嘻嘻笑道:“姨母放心,我只在姨母跟前这样。”
瑾妃微微点头:“如此便好,到了外面总要知道规矩。等一会子陛下要到嫣栖苑用晚膳,我带了如意过来,让她给你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好觐见陛下。”
余玥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来看姨母的,见那个人做什么!”
她心里记恨太武帝对燕国的屠戮,绝口不肯称“陛下”。在她心中,当得起这声“陛下”的人,以前是慕容暄,现在是慕容光。
瑾妃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你怎可如此称呼陛下?”
余玥满不在乎:“反正我又不见他,有什么关系!”
英王妃生性软弱,把这个女儿宠上了天,以至于余玥顶撞的话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偷眼去看瑾妃,见她的脸色似乎阴了一瞬,但马上又是笑容和煦。
“玥儿刚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瑾妃款款落座,宫女们屏息静气鱼贯而入,为二人布上清茶、水果、细点。
“这几日睡得如何?还会做噩梦吗?”瑾妃托起茶盅,浅浅抿了一口,仍是微微笑着。她现在已经很少大笑,怕引出眼角的皱纹。
“自然不会了!”余玥笑道,“姨母这里样样都好,那些刺客再猖狂,也不会到宫里来,我睡得可安心了!”
“那些人是冲着静安王去的,玥儿不必害怕。”瑾妃顿了一顿,温言道,“姨母忘了问你,这一次你住进静安王府,可与府中的人有什么来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