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公迟疑了一会儿,逮着歌姬唱完一支曲子的间隙,硬着头皮凑到太武帝跟前,向他奏报。
出乎他的意料,大约太武帝心情太好,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说了句:“杀了。”
“是。”文公公躬身退下。
“且慢文公公。”敦怡公主却霍然起身。动作急了点,惹得一干人都向她望去。
太武帝皱起眉头:“敦怡?”
敦怡连忙露出灿烂的笑容:“儿臣见父皇似乎有些不悦,仿佛要处决什么人。敦怡想着,今天本是黄道吉日,皇祖母、父皇也兴致正好,不宜行血光之事呢。”
太武帝松开眉头:“你多虑了,无妨。”
敦怡正要再说什么,虢皇后却曼声道:“陛下,您是真龙天子,管他什么杂碎呢,杀便杀了,还怕他们坏了祥瑞不成。陛下杀伐决断,公主岂该置喙,这样叫嚷出来,才是真的坏了大家兴致。”
太武帝深知这二人是冤家,动不动就你来我往一番。此时他不耐烦听她们争论,只想快把此事了结了好听曲子,遂对文公公挥手:“你去传旨。”
敦怡急得手指扭在了一起:“可是父皇,要杀的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她也是过于心急,脱口而出。不说这句还好,此言一出,太武帝立刻侧过头来,微眯的眼睛目光犀利,冷冷瞪在她脸上:“难道你知道?”
“我……我不知道,只是问问……”敦怡顿时气短。
虢皇后立刻冷笑:“呦,想不到在东宫的水榭上,敦怡公主消息也如此灵通。”
“皇后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消息。”敦怡公主用尽全身力气,才重新恢复笑魇如花,“我只是,怕坏了皇祖母、父皇的兴致。”
她一面说着,一面寻找静安王明烨的身影,想向他求助。
明珏大笑着起身,挡在她面前:“我的好姐姐,是不是阿珏招待不周?来来来,我自罚三杯,姐姐可要赏脸,陪我喝一杯哦!”
东宫储君,未来的一国之主,亲自敬酒,敦怡绝不敢怠慢。
她连忙捧起酒杯,由着明珏将酒液徐徐注入,余光扫到文公公已经往九曲回廊上走去,不由得浑身一软,绝望地坐了下来。
赏荷宴毕的当晚,昊安城传出消息,西州督军闫文柳的两个儿子,因醉殴出宫办事的内官并致其死亡,被巡城的京兆尹傅元一处死。
“一定是有人设计!”敦怡在静安王府见到明烨的第一眼,便泪流满面,“我那两个侄子虽是武官,却从不酗酒,怎会醉得连内官都认不出?他们的父亲正被押解回京,两人吓得避猫鼠儿似的,怎么还敢在京城生事?”
“公主稍安勿躁。”明烨递给她面巾,“我已经派人,将传消息给文公公的小内官找了出来,稍稍用了些手段。”
“据他说,当时京兆尹傅大人并不知道行凶者的身份,只说内官被流民袭击致死,现流民已被羁押,因涉及宫中内官,所以特来求问陛下如何处置。”
“然而此事之疑在于,京兆尹傅元一,在京为官多年,素来圆滑谨慎,怎会不识闫家二子?只怕上报陛下时,是故意隐瞒了他二人的身份。依陛下的脾性,流民醉酒,袭击内官致死,处死毫无悬念。”
“人死后,傅元一才上书请罪,说西州督军闫文柳的二位公子醉得一塌糊涂狂呼乱喊,既不表明身份,又穿着常服,因此误将他们当作流民。”
明烨缓缓抿了口茶:“陛下当然十分不悦。但一来闫文柳已失势,二来醉殴内官致死确实当斩,所以并没有把傅元一治罪,只是责备他疏忽失察,罚俸半年。”
“事实上,这个局设得非常大胆。如果陛下不相信傅元一的说辞呢?他这京兆尹的官也做到头了。什么人,敢拿堂堂京兆尹的职位去赌?”
“当然是虢皇后那个贱人!”敦怡恨得咬牙切齿,“我那两个侄儿,哪里得罪了她?她要置他们于死地……”
“呜呜呜……本来,我设在东宫的眼线已经通知到我了,我是有机会救下他们的,只要父皇不要立即下令……要不是贱人横插一脚……呜呜呜……”
明烨默然摇头:“这样做,其实对虢皇后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当然有!”敦怡气愤之极,“我那两个侄儿都还未娶妻生子,这是要闫文柳断子绝孙啊!他一定会万念俱灰,再也无心政事,何谈东山再起!如此一来,我等于失了左膀右臂!”
“万念俱灰?”明烨冷笑,“你不了解陛下,也不了解你这位夫兄啊!”
“什么意思?”敦怡茫然地睁大双眼。
“本来,闫文柳已经在解押来昊安的路上了。现在,陛下已派人连夜出发,务必在第一时间将闫文柳截杀!”
“为……为什么……”敦怡吓了一跳,一时竟忘了哭,“难道闫文柳会造反?”
“两位闫公子留在昊安,本来就是牵制西州督军的。现在亲子被杀,坐拥数十万西州精兵的督军,是乖乖回来受死,还是奋力一搏?”
“不……不可能……这可……这可如何是好……”敦怡方才还怒不可遏,现在抖如筛糠,“他……他不会谋逆的……可是……如果……那……那陛下如果杀了他,就会没事了吧?”
“我倒觉得,陛下杀不了他。”明烨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为什么……”敦怡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敢用京兆尹的职位来赌的人,不会想不到后面的棋。闫文柳,很可能已经得到消息,甚至逃脱了。”
“完了……我完了……”敦怡瞬间崩溃,吓得瘫倒在地,又不敢放声痛哭,哽咽得几乎要断气,“如果闫文柳跑回西州了……王叔,王叔,您救救敦怡,救救敦怡啊!””
“一切还只是猜测,你如何吓成这样。”明烨摇头叹气,亲自将她扶起。
“你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看我的猜测是否属实。但当务之急,是将你在东宫的眼线清理掉。太子恐怕已经生疑,如果被他先清理出来交到陛下面前,而届时闫家又不保,敦怡啊,你的处境便真的堪忧了。”
赏荷宴毕的第二十八天,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州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