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慕容光的辩解噎在喉中。他可以说,司籍一职不是自己的安排。但是,瑾妃也毫无干系吗?他骗不了自己。
可笑啊,先前他还抱着与余玥重修旧好的念头,命人特制了那把小弩,屈尊奉上,以博佳人一笑。
原来二人重修旧好,只是自己天真的憧憬。
偏偏破坏这憧憬的,是自己的母亲,
他还能说什么?那是他的母亲,为了他和燕国,舍身饲虎的母亲。
他只能期望,在以后漫长煎熬的岁月中,阿玥不要怨恨母亲,两个他最牵挂的女人,能在晋宫中和睦相处。
“长乐,你不要误会,这次确实是晋国下的诏令……”
余玥全不顾御前失仪,厉声质问:“当初是你说的,全凭我的意愿!你不是说去留随意吗?一次次把我往晋国推,难道国主陛下说的话是放狗屁?燕国没有将军了吗?没有兵士了吗?不是刺杀就是女人,不是阴谋就是诡计,难道就不能堂堂正正的跟晋国打一仗?”
“不能。”慕容光放下袖子,面容已恢复平静。那个苍白脆弱的光哥已然消失,现在的他,是燕国国主,将要成就皇图霸业的燕国国主。
“晋强燕弱,此时用兵,无异于以卵击石。燕国有的是热血男儿,但他们不能做白白的牺牲。而你身为司籍,常在御前行走,能够接触奏本诏书,可以探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他顿了一顿,又道:“燕国势单力薄,要搅起晋国内乱,谈何容易。时间!我们都太需要时间了!长乐郡主,不要忘了,你这个郡主的封号是怎么来的。那是你爹爹战死沙场后,挣来的!你既为忠烈之后,受燕国百姓供养,自然该长存报国之心!此番入晋,当内外一心,为振兴燕国搅乱晋国出力,切勿抗命不遵!”
“报国……”余玥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仅此而已吗?仅仅是需要我探听消息吗?”
她狠狠咬着唇,鲜血沁出而一无所知:“无需我,邀宠太武帝吗?”
慕容光的左手狠狠掐着右手手腕,宽大的袍袖遮住颤抖的手,手腕剧痛,鲜血淋漓,面上却波澜不兴:“当然仅此而已。”他故意将目光长长地停留在余玥身上:“邀宠?你太嫩了。”
“好。好。好。皇命如天命,岂可违抗。”余玥面上一片绝望。她趔趄着退了两步,似乎想做得漂亮一点,嘴巴咧了一咧,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过的笑容。
活像一个,被献上祭坛的可怜虫。
慕容光别过脸去。
原来命运,是这样安排的。
早知你我注定分别,当初何必两情相悦。
余玥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浑浑噩噩向外走去。她机械地跨过门槛,僵硬地一步步走下台阶,周围的人仿佛隔得很远,都在另一个世界,而她的世界,除了白茫茫一片,只余心碎和彷徨。
“阿玥。”
余玥身子一颤。
她转过身。身后,汉白玉的台阶一级级次第交替,向高处延伸着。顶端,那个曾经嬉笑怒骂的少年,已长成面沉如水的君主。他身着赭黄色的袍服,双手藏在袖中,面色惨白,静静倚在门框上。
“阿玥。”他斜着门框,声音很小:“再叫我一声。”
她定定看着他。
目光中再没了往昔的欢快、明朗和依恋。
只剩下悲伤、心碎和疏离。
“陛下。”
……
慕容光猛然闭上眼睛,表情十分古怪,脸上肌肉抽搐,挣扎扭曲,像要把什么从身体里生生剜去一般。然后,他平静下来,静静地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振振衣袖,虚弱地一笑:
“你,保重。”
念去去,千里烟波,龙门不见,云雾苍苍。乔木何许,山高水长。从此长夜难眠,无以寄思念。
明烨离开锦阳后,一改来时拖沓招摇的风格,低调快速地返回了昊安。
然而进城后,他忽然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比洗澡换衣服更为十万火急,包括进宫面圣。于是马车掉了个头,径直驶向静安王府。
从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出来,明烨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下人们正伺候着他穿衣,门外响起管家唐亭的声音:“王爷,敦怡公主来了。”
“不见。”明烨半闭着眼睛,还沉浸在泡澡的愉悦中:“就说我进宫面圣去了。”
“可是……”唐亭犹豫着,有些吞吞吐吐,“敦怡公主她……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似的。这段时间,公主府天天来人打听,一听说王爷回来,公主立刻就赶来了。”
明烨伸个了懒腰:“既然如此,先请公主去花厅候着,供些精细茶点、稀奇水果。”
唐亭躬身应了,急忙去引那位太岁。明烨头发未干,只拿绢带在脑后束了,拣一件家常袍子穿着,施施然去了花厅。
敦怡公主的眼睛确实又红又肿。见了明烨,习惯性地眼神飘忽,目光迷离起来。
幸好她接着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赶紧拿绢子捂着嘴,嘤嘤嘤小声啼哭起来。
明烨细看她面上,忧虑惶急,倒不似作伪,诧异道:“小敦怡,谁给你气受了?”
敦怡的表情颇有些楚楚可怜:“王叔,我的好王叔,您可要救命啊!敦怡大祸临头,除了您,再没有人可以救公主府了!”
明烨却笑了起来:“公主且放宽心,你是皇兄的心头肉,没人敢动你的。”
敦怡以帕拭泪,哽咽道:“这一次……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海泓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明烨:“王叔此次去燕国,是为了核查虤山铁矿产量与运送到晋国的数量是否相符,对不对?”
“不错,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王叔可知,是何人提醒父皇,要核查铁矿数量的?”
“看样子,是海泓子了?”
“是啊!”敦怡止住了啼哭,“海泓子那个卑鄙小人,密告了父皇后,便秘密前往燕国核查账目,而明面上,却是王叔出面去查的,得罪人的事,都教王叔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