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令会的轿子前呼后拥,悠哉悠哉地走向苏州府衙门。
他和李天喜才在得月楼吃过午饭。
谭令会坐在轿子里,哼着小曲,心想,这李天喜还算懂事,比以前那个李继出手大方,知道他谭令会喜欢喝酒吃肉,今天点的菜都很合胃口,像松鼠鳜鱼、得月童鸡、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枣泥拉糕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
嘿嘿,李天喜这小子,脑瓜子比李继活泛的多嘛。
不远处的街巷拐角,文立万和蓝舒鸿看着谭令会的轿子消失在衙门里。
文立万轻声对蓝舒鸿低语几句,蓝舒鸿点点头,两人便向衙门走去。
阿福和另外两个后生紧随其后。
看门人还是上次来拜见知府大人时见过的那人。
那人认出给过他银子的文立万,一脸和气问道:“这位掌柜,可是要见知府大人?”
文立万微笑点头。
那人殷勤说道:“知府大人刚刚回府,按规矩,这时候肯定是不见客的。”
文立万笑道:“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文立万从京城回来了,给他带来了紫禁城的好消息,他又要高升了。”
看门人瞪大眼睛:“知府大人要高升了?什么时候?他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呢。”
文立万故作惊讶,说:“哦?什么事啊,那你得赶紧催办,不然到时候任命状一下来,人家高升拍屁股走人,你办事花的银子,不全扔在凉水盆了?”
看门人很是惊诧:“不会马上就高升吧。”
文立万说:“这可说不准,你按我刚才说的,赶紧进去禀报,等我和知府大人谈完事,我教你一个好办法。”
看门人半信半疑看看文立万,然后一溜烟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看门人就出来了。
“知府大人说他有事,现在不见任何人,你们明天再来吧。”看门人现在最关心的是,知府大人高升前,能否兑现他的承诺,“这位掌柜,您有什么好办法,让知府大人高升前,把我的事给办了?”
文立万并不回答看门人,问道:“知府大人休息了吗?他在哪里?”
“没休息,在书房呢。”
文立万轻声对看门人说:“我们进去找他,等一下出来再找你聊。”
说罢便和蓝舒鸿、阿福从门房侧门进了府衙。
看门人急了,刚要站起来说什么,两个精壮的小伙子移步上前,把他按在座位上。
其中一个使劲捏一下看门人的肩膀,轻声说道:“老老实实待着,否则要你命。”
看门人肩膀被捏得生疼,龇牙咧嘴直吸冷气,吓得面如土色,眼珠子滴溜乱转,气都喘不匀了。
文立万、蓝舒鸿、阿福三人疾步来到府衙后院。
谭令会书房的门紧紧关着,文立万走进门边,贴耳在门缝上,仔细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书房里似乎有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在写字还是看书。
文立万咣的一下,用力推开书房门,三人快速进入谭令会的书房,阿福随手将门关上。
不远处回廊的角落,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盯着文立万三人的动作,等文立万三人闪入谭令会的书房后,那人急忙向府衙前院跑去。
这人是府衙后院的管家,见文立万三人行为诡秘,便一直躲在回廊拐角处暗自监视,见文立万三人强行闯入知府大人的书房,顿觉不妙,便一溜烟赶往府衙前院去搬救兵。
书房里烟雾缭绕,谭令会正窝在太师椅里吸食福寿膏(鸦片)。午饭很是丰盛,只是略显油腻,此时吸一管福寿膏,顿觉神清气爽。
云里雾里逍遥自在的谭令会,忽见三人闪进书房,以为是福寿膏的幻觉,再一看,认出文立万和蓝舒鸿来,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瘫坐在太师椅里,已经无法站起来了。
文立万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谭令会对面,厉声问道:“谭令会,还认识我吗?”
“文掌柜,你胆敢私闯本官书房,该,该当何罪?”谭令会一身冷汗,从鸦片虚幻的快感里挣脱出来,绵软的身体似乎更加绵软无力。
文立万冷笑道:“谭令会,你把大发关在什么地方?”
谭令会大脑彻底清醒了,文立万直呼他的名字,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求情下话的,完全一副要干仗拼命的架势。
“你们,都给我出去!有事咱们在大堂说。”谭令会心里胆怯,嘴上还不服软。
文立万向阿福使个眼色,阿福上前一把揪住谭令会的衣襟,骂道:“狗官,再不说实话,小心掌脸!”
谭令会有些害怕了,皮肉之苦从来都是他施加在别人身上,像打别人板子之类,多少年了,他还从没有让别人掌过脸。
“大胆刁民,本官是朝廷命官,尔等犯上作乱,难道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谭令会虽然心里害怕,官架子还是放不下,觉得士可杀,不可辱。
话音刚落,阿福一个嘴巴就扇到知府大人的脸上,疼得谭令会嗷嗷直叫。
阿福和他师傅蓝舒鸿学了不少武艺,扇大嘴巴是他的强项。
他的这个嘴巴扇得比较温柔,没有师傅扇李天喜那样势大力沉;毕竟是扇知府大人,算是给了谭令会一点面子。
文立万问道:“说,把大发关在什么地方?”
谭令会一下老实了,捂着脸哼哼唧唧说:“就在府衙的牢房里。”
文立万厉声问道:“谭令会,你随便抓人,大发何罪之有?”
谭令会狡辩道:“大发是否有罪,自有法律裁定,不是我说了算的。”
“何罪?”
“有人举报他偷漏赋税,你说该不该捉拿审讯?”
文立万问道:“何人举报?是李天喜吧。谭令会,你收了李天喜多少钱,为他卖命?”
谭令会急急辩道:“文掌柜,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一向清正廉洁,从来不......”
文立万怒道:“谭令会,收起你这套鬼话吧。站起来,恭看皇帝敕书!”
文立万这次进京,知道自己因为绫罗会的事情,身份很快就会曝光。与其让谭令会继续作恶,不如早些亮明身份,及早救出大发。
阿福一把提溜起谭令会的衣领,将他揪到书桌前面站定。
文立万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朱翊钧亲笔签发的敕书,走到硕大的书桌前,将敕书放在桌上,缓缓展开。
敕书画龙笺表裹三层黄纸,上书:“万历皇帝敕谕官衙人等,着文立万为钦差巡抚,官及五品,巡察各地吏治、民生,察看发现违法乱纪者,直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处置。钦哉,特谕。”
此句之下年月日上,盖有万历皇帝“敕命之宝”印鉴。
谭令会看完,“咕咚”一下跪倒在地,接连给文立万磕头说:“巡抚大人饶命,下官谭令会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万望恕罪啊。”
文立万怒斥道:“堂堂苏州知府,在百姓面前道貌岸然,耀武扬威,背地里吸鸦片、刮地皮、收贿赂,干得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谭令会,你可知罪?”
“巡抚大人饶命,巡抚大人饶命,小人知罪了,知罪了。”谭令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刻,书房门外,几个衙役持刀握剑,屏声静气仔细听着室内的动静。
后院管家从府衙前院,喊来几个衙役,前来营救知府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