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万见皇帝突然变脸,虽然有些错愕,却仍保持这镇定。
皇帝这样厉声说话,如果要是一般大臣,早就吓得伏地叩拜了。
文立万仔细观察朱翊钧的神色,隐约发现朱翊钧嘴角瞬间掠过一丝笑意。
这小家伙又在和我玩什么游戏?可再不能上当了!其实朱翊钧自己很清楚,绫罗会的后台就是他外公李伟。
文立万面无惧色奏道:“皇上息怒,要说证据也很清楚,李继在苏州时,自己就常说他在紫禁城有靠山。这次李继不光是欺行霸市的罪名,主要还有养兵谋逆之嫌,但是四位身着铠甲手执兵器的家丁,在锦衣卫押解进京途中,却离奇暴毙身亡,皇上不觉得有些蹊跷吗?锦衣卫属皇上直接管辖,苏州府无法插手锦衣卫,能让锦衣卫听命的,自然是在禁城内了。”
“就算李继的后台在紫禁城内,又有什么证据,说明这是武清伯所为呢。”朱翊钧的思路异常清晰,他的问题让文立万很难回答。
张居正已经肯定武清伯李伟是苏州绫罗会的后台,这说明李继已经招供。
这个情况朱翊钧不会不知道,他此刻执意让文立万说出武清伯李伟是绫罗会后台的证据,又是何用意呢?
文立万大脑高速运转,心中不由恍然一凛,对朱翊钧是彻底服了。
朱翊钧是在为他的外公推卸责任啊。
毫无疑问,绫罗会的头子李继必死无疑了!他必须为他的主子武清伯李伟送命。
只有李继死掉,就无人证明武清伯是绫罗会的后台。
朱翊钧知道文立万说不出武清伯的证据,但还是让文立万说。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武清伯李伟与此事无关。
“武清伯是绫罗会后台,臣只是推测而已,实际证据确实没有。也许李继就是拉虎皮做大旗,有意陷害武清伯的。只是臣在皇上面前,不敢隐瞒所思所想,所以和盘托出,请皇上恕罪。”文立万只好见风使舵,皇上杀李继,救他外公的意思太明显了。
“爱卿以后不能再凭臆测说话了。”
“臣明白了。”
文立万几乎气绝,明明是在替武清伯开脱,却说我臆测,话都让你说完了。
“李继该当何罪呢?”
“养兵谋逆,欺行霸市,构陷国戚,当诛。”
文立万知道李继这回是走到绝路了,皇帝和皇帝的外公都想让他死,谁能救他?
“知我者,子萱也。”朱翊钧紧绷着脸和缓下来,露出一丝笑意,就像从浓密的乌云中透出一缕阳光。
文立万心中打个寒颤,这朱翊钧如此年幼,就城府深邃,思维缜密,想必是权谋的书看多了吧。
又一想,人家是皇帝,又不是三四年级的普通小学生,木有一点权谋,怎么面对一群智商超高的文臣武将(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战斗机)?
这孩子如果像现代三四年级的小学生一样,别说皇位保不住,怕连性命也要搭上的。
真是环境造就人啊!
朱翊钧轻描淡写将话题转开,说道:“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子萱在苏州过得可好?”
“苏州这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有一种不同于北京的风韵,臣在苏州还是能够适应的,皇上有时间可以到此一游。”
“那是以后几年的事情了。你真的不需朕的银子做经费了?”
“现在布店经营比较顺畅,下一步和苏州纺织业大佬陆欣荣合办一家纺织机房,臣等三人的活动经费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皇上下江南,所有费用臣全包了。”文立万有意引导朱翊钧对工商业的重视,从现代文明的角度看,重农抑商显然是有悖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
中国各个朝代统治者都有重农抑商的观念,目的无非是将农民紧紧束缚在土地上,以此加强自己的统治。
封建社会的农民是个最容易满足的群体,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会歌颂圣上英明。
商人就另说了,这些人有钱后,就会生出很多奇思妙想,发出很多奇谈怪论。
而且行为叛逆,不让他穿绸缎,他偏就要穿绸缎,人家有钱啊。
朱翊钧笑道:“子萱开办布店的本钱从哪里来?”
这话问得水平高,意思也很清楚:你开办万鸿发的本钱,不就是我朱翊钧给的吗?也就说,万鸿发的大股东应该是朕啊。
“这就正是臣要给皇上汇报的。万鸿发其实就是皇上您的皇店啊,这店当初就是用您给的月银开办,臣不过是在为皇上经营打理而已。您看万鸿发这三字,万字取自万历一词;鸿发就不用细说了,肯定是鸿运当头,发扬光大的意思。”
文立万本来一直以为万鸿发是他的,现在皇帝这句话点醒了他。
文立万身边就有皇帝派去的锦衣卫蓝舒鸿,所以别想着和皇帝争利,不如顺水推舟送给朱翊钧得了。
从小看大,三岁知老。
看来史料记载的没错,酒、色、财、气还真是万历皇帝的四大特征啊。酒、色、气三点目前看不出来,爱财这点却已是有显露了。
朱翊钧笑眯眯看着文立万说:“这样不太好吧?朕虽然內帑不足,但也不能从爱卿那里掠美嘛。再说了,每月给你们二百五十两银子,那是让你们办事用的嘛。”
文立万哭笑不得,这孩子想要万鸿发,却还要他文立万死皮赖脸主动送才肯接,皇帝真是和常人不一样啊。
“不管怎么说,万鸿发的本钱是皇上的,店也就必然是皇上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文立万说得极为干脆坚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命都是皇上的,还敢跟皇上争利?
朱翊钧看着文立万只是笑,不再说话。
文立万的言语让朱翊钧甚感满意,看来确实像蓝舒鸿所言,文立万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
既然此人这么仗义,那朕也不能亏待他了。
“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子萱有话只管说。”朱翊钧突然得到一个布店,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这时候文立万的要求只要合情合理,那是很容易通过的。
“臣在与绫罗会的博弈中虽然胜出,但已经泄露了身份,朝中大臣们恐怕都已知晓这件事,臣恳请转换身份,进入苏州府衙任职,这样可以深入了解底层吏治,了解民间疾苦。”文立万提出自己的要求。
既然店都献了,文立万自然萌生退意。
绫罗会就要复会,文立万朝廷五品命官的身份也已经暴露,再在苏州纺织业混,显然已经不能自圆其说了。
在皇帝的心目中,蓝舒鸿应该是接替他的最佳人选。
来到明代,和这帮古人玩耍,千万要有如履薄冰的谨慎。
钱财都是小事,不要把脑袋留在明代就好。
朱翊钧果断摇摇头,说:“这怎么可以呢?既然你说万鸿发是皇店,这个担子你还得挑下去。”
朱翊钧的这句话又出乎文立万意外。
朝廷很多大臣应该已经知道文立万是在苏州经商,这种情况下,再在商界混,岂不是有损皇家公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