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万开始在山塘河边一块空地上建造一个纺织机房。
他之所以把机房建在河边,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是下一步的关键所在。
泥瓦工修房子,木工造织机,赵立春四下采购了织布的各种原料,蓝舒鸿去办理机房的营业手续......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按计划推进,工人们昼夜加班干,纺织机房很快就修好,五台新式织机也很快造出来了。
文立万没事的时候,总要来工地看看,他也在等一个人来这里。
但是这人一直没有露面。机房全部完工的那天,文立万觉得这个人肯定要亮相了。
果然,日头过午的时刻,绫罗会的李天喜坐着轿子来了。
李天喜下了轿子,一脸喜庆朝文立万走过来,拱手道:“恭喜文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阁下来苏州府不到半年,商铺越搞越红火,现在又开始织布,真是可喜可贺啊。”
看着李天喜满脸堆笑走过来,文立万真想直接猛抽这厮一个嘴巴。
李天喜就像一只饿极了野狗,哪里有肉,他很快就会嗅到,然后不请自来叼一口。
只要这孙子出现,你就得准备好银两,否则他就会随时咬人。
文立万端着一把宜兴紫砂壶,对着壶嘴饮口茶,望着李天喜说:“什么风把李兄给吹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给您备酒嘛。”
李天喜乐呵呵拱手道:“刚才路过这里,看见你们大兴土木,就随便过来看看。吆嗬,准备自己搞织品了?厉害呀,是想产销一条龙吧。高人,实在是高人啊。”
李天喜竖起大拇指,对文立万深表欣赏。
文立万很清楚李天喜早就盯上了他的机房,只是一直没有落成,所以没有上门勒索。今天机房刚刚竣工,这厮就如期而至,来干什么不言自明。
文立万望着不远处的两个轿夫说:“舒鸿,给轿夫一点碎银子,打发他们走吧,我要和李兄好好聊聊天,等一下我们送李兄回府。”
站在文立万身边的蓝舒鸿点点头,文立万猜测李天喜最迟今天要来,现在果然就来了。蓝舒鸿对文立万的预测很是钦佩,在这之前,文立万已经给他面授机宜,要他如此这般应付李天喜。
李天喜对文立万替他付轿子钱习以为常,并无什么谢意。他本来就是来勒索钱的,店家为他付车马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天喜扫视着新竣工的厂房,说:“有魄力,文掌柜有魄力!干起事来就是大刀阔斧,好,我欣赏你这样的人。”
文立万心里骂道:谁要你欣赏了?等下才有让你欣赏的事呢。他假装谦虚笑道:“不干点事怎么糊口啊,嗨,就是这劳碌的命。您看,到处都乱成一团,将就着坐凉棚下面聊聊天吧。来呀,给李兄上茶。”
文立万请李天喜在室外的凉棚下就坐,下人很快给李天喜沏了一杯龙井。
李天喜抿口茶,看着已经竣工的厂房,说:“文掌柜,你这机房规模并不太大啊,我看呢,也就一年一百五十两银子得了。”
文立万听出这厮又来讹诈行费,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懒洋洋地说:“什么一百五十两银子?你是说一年利润吗?”
李天喜瞥一眼文立万,微微沉下脸,说:“文掌柜这是开玩笑吧。”
文立万靠在圈椅上,大腿翘二腿,眯眼看着李天喜,说:“开玩笑?跟你这样的人有玩笑可开吗?”
李天喜突然感觉有些不妙,一下坐直了身子,文立万话中明显带着挑衅,让他感到出乎意料。
他见文立万并不正眼望他,仰靠在圈椅上,望着前面的机房冷笑。
蓝舒鸿坐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虎视眈眈朝这边望着。
文立万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李天喜感到有些惧怕,他顾不得多想,“蹭”地一下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坐下,你走不出这个院子的。”文立万声音不大,却饱含威严。
李天喜愣怔站定,后脊梁上马上沁出一层细汗,文立万的语气里这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令他一步都不敢再动。
“在我的地盘上,就不要生气耍大牌了,想要银子是吧?坐下谈。”文立万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他看出这个恶人已经害怕了。
李天喜缓过神来,心一横,重新坐回圈椅,扭头冷眼看看文立万,问道:“你想干什么?”
文立万喝口茶,说:“你呢,你想干什么?是想再敲几两银子吗?”
李天喜嗫嚅道:“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嘛。我好心给你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文立万看着李天喜怂了,知道这厮已经没有什么底气了。
自从和李天喜打交道以来,李天喜三天两头变花样儿勒索,今天要喝酒,明天要旅游,十天半月还要吃花酒逛窑子,文立万一概满足,目的是想见到绫罗会的掌门李继,以便了解绫罗会背后的那个巨无霸到底是谁。
李天喜吃喝玩乐样样不拉,却总是推三阻四,文立万至今不知道李继长什么样儿。
据说这是绫罗会的规矩,李继很少见人,就是陆欣荣也只见过其人一面。
文立万现在突如其来给李天喜一个下马威,目的就是想逼李继出面。
是解决绫罗会的时候了。不解决绫罗会的问题,他的新式织机就没有出路。
还是陆欣荣看得比较透,一旦绫罗会发现新式织机有利可图,就会加大勒索,新式织机的成本优势就无法体现出来。
文立万假装很感兴趣地问道:“好啊,既然你说好心给我办事,我问你,这个新建的机房,要给你那个绫罗会交多少钱?”
“按规矩是一百五十两。嘿嘿,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兄弟你交五十两就可以了。”李天喜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刚才说出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把文立万热惹恼了。
文立万不说话,眼睛阴沉沉只是盯着李天喜看。
这种眼神让人感到有些瘆得慌,李天喜顿感毛骨悚然,赶紧找补说:“其实第一年,这五十两都不用交,我给掌门说说,他会开恩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文立万明显是在找茬,现在只要能脱身,什么话李天喜都敢说!先避其锋芒,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有个问题你帮我捋一捋,我做生意挺辛苦的,给官家缴了赋税,为什么还得给你们这个劳什子绫罗会交银子呢?不交行不行?”
李天喜捣蒜般直点头:“可以可以,入绫罗会完全自愿,从不强求。嘿嘿,文掌柜要是不愿意交这个行费,我给掌门说了,不交就是了。”
文立万嘲弄道:“如果不给绫罗会交行费,你们晚上会来烧万鸿发的库房吗?会往万鸿发大门上泼粪吗?会逼迫所有机房不给万鸿发进货吗?会殴打从万鸿发购物的顾客吗?会逼迫房东收回店铺吗?嗯,让我想想,你们还会把什么坏事做绝。对,你们还可能到万鸿发砸店对吗?”
李天喜干笑着:“不会的,嘿嘿,绫罗会又不是黑帮,怎么会做出这样无德的事情,你多虑了。”
“哦,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所有纺织业的店家都在给你们交钱,你们难道就这么可爱?”
李天喜还要解释什么,文立万已经站起身来,说:“滚吧,老子没时间跟你说淡话。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李继,马上停止所有收费,要是不听招呼,莫谓言之不预。”
李天喜看文立万只是言语尖刻,并不敢拿他怎样,不由贱气侧漏,牛气又升,内心暗自思忖:文立万这小子今天神经错乱,口出狂言,看来也就这样了,等着回头收拾你吧!
他凛然起身,理一下衣冠,严肃地看一眼文立万,并不与文立万道别,转身便往外走。
榕树下的蓝舒鸿站起身来,看着李天喜走过来,一步靠上前去,揪住了李天喜的衣襟。
李天喜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问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