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墨蓝色短打的汉子踢踢踏踏走出去后,胖子环顾四周,看见蓝舒鸿站在文立万椅边上,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文立万说:“他是我兄弟,没关系,有什么话只管说。”
胖子迟疑一下,说:“我叫李天喜,店家贵姓?”
“免贵,文立万。”
李天喜和善一笑:“店家到苏州不久,不知道纺织业的规矩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这里的纺织商人,办了一个绫罗绸缎织业行会,是想在产销方面给大家帮帮忙的;然后呢,在税赋上和官家交涉交涉,帮大家避税减税。纺织业的店家都抢着加入我们的行会。大家抱团赚钱嘛,嘿嘿。”
文立万问道:“你说的这个行会是不是人们说得那个绫罗会?”
李天喜傲骄地点一下头:“是啊,你听说过绫罗会吗?”
“到苏州后,听说过有个绫罗会,还以为是个传说,没想到真有其事。”
看来绫罗会正如陆嘉仪所说,表面看,这帮人看似都是泼皮,靠讹诈几个保护费为生,其实身后的保护伞巨大无比。否则像陆欣荣这样的大佬是不可能与之玩耍的。
李天喜面色有些冷淡地说:“绫罗会可是苏州纺织业的龙头,你要在苏州搞纺织,不入绫罗会,那是寸步难行的。当然了,店家入不入会,都是自愿的,我们并不强求。不过呢,一旦有什么麻烦,我们绫罗会也不会管的。你可能不知道,凡是不入绫罗会的机房、店铺,最后都倒闭了。嘿嘿,这个行业是不允许吃独食的。”
文立万没有吭声,心中的厌恶之情骤然而起,他一向反感别人逼他做不喜欢事情。这绫罗会算什么玩意,还肯定要入?
李天喜很善于捕捉人的表情,他看见文立万脸上闪过一丝鄙夷,马上就感觉到了文立万抵触情绪。
文立万听出李天喜话里的威胁,他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说道:“加入绫罗会是要缴纳多少银子?”
“绫罗会是为你们店家做事的,做事嘛,肯定就有花销的。天下哪有白干活的?所以收一点行费,每年一百两,一次交清。”
“您看我们这个店铺才准备开张,就算开张之后能赚钱,也得先把本钱赚回来吧。能不能少一点?”文立万想到自己若要沉入苏州民间,了解到各种事情的内幕,就不能再用紫禁城内五品官的思维想问题;所以口气便尽量和缓了些。
李天喜听到文立万既然开始谈价钱,明白这个店家已经决定入伙了。他脸色温和了许多,说:“少一点?少多少呢?”
文立万给蓝舒鸿使个眼色,说:“舒鸿,去拿十两银子来,给好汉喝茶。”
李天喜脸上马上笑开一朵花:“不用,不用。店家实在太客气了。”
文立万很清楚李天喜刚才支走手下十几个人,无非就是为了吃些独食罢了。这厮看似有点心计,其实是个愚鲁的汉子,搞定这样的货色很容易,刚好可以利用他打入绫罗会,了解这个欺行霸市的行会背后,到底是谁在折腾。
蓝舒鸿很快拿来一块十两的银锭,交给文立万。
文立万接过银子,在手里掂量一下,垂眸看一下成色。然后很随意递给李天喜说:“请好汉笑纳,这是敝店一点心意,以后店里的事情,还需好汉多多关照。”
李天喜笑容可掬说道:“好说,好说,帮助店家赚钱消灾,是我们绫罗会的本分嘛。”
说罢,毫不客气接过银锭,仔细端详一下,心满意足装进衣兜里。一套动作熟练自然,毫无羞耻之心。
文立万只能佩服李天喜不要脸的境界已达极致:你假装客气一下,推辞一下好不好,这样剧情也顺溜一点嘛。
“天喜兄多担待,我们能不能少交点行费?以后赚钱了,再多交都行啊。”
“这个好说,哈哈,新店嘛,还没有开始赚钱,也是可以考虑到。一年就交个二十两吧。”
文立万看李天喜一下减去这么多银两,明白所谓绫罗会的底价估计也就是二十两银子,这厮有意说成一百两,既得了十两银子,还落了一个人情。
“天喜兄,能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实在三生有幸。以后万鸿发的事情就全赖天喜兄帮忙了。”文立万做出一副万分钦佩的样子,给李天喜结结实实灌了一碗迷魂汤。
“没问题!万鸿发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话,我李天喜绝不会袖手旁观。”李天喜果然上了道,满脸义薄云天的豪爽。
“那太好了,有绫罗会给万鸿发撑腰,我就可以放手干事了。就怕到时候官府找茬,会连累你们。”文立万有意拿出官府试探一下李天喜。
“怎么可能呢,我们绫罗会上面有大人物罩着呢。你想啊,我们能罩着你们这些店家,肯定有更大的人物罩着我们嘛。”
这才是大实话!蛮横无理的人背后往往都有支撑物,否则哪来的底气?
文立万穷追不舍问道:“再大也不可能大过苏州知府吧?”
“知府算个屁,说实话,京城有些人都要敬我们三分!”李天喜一副天王老子谁都不尿的牛叉样子。
文立万不知李天喜是吹牛说大话,还是确有其事。难道绫罗会还真的通天了不成?
不过这也很难说,封建朝代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神秘东西,比如黑白两道虽然各行其是,却又互相交集,相生相克。黑道的顶峰往往有白道大佬的影子;白道顶峰也不乏黑道大佬的影子,多少年来,概莫能外。
“要是这么厉害,我就放心了,一年二十两银子算是没有扔进茅坑。能加入绫罗会真是三生有幸啊。”文立万感到这个绫罗会深不可测,只能趟一下浑水才能知道深浅。
李天喜站起身,挺胸凸肚说道:“从今以后,万鸿发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遇到麻烦只管开口,我李天喜肯定帮你摆平。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哼着小曲儿,旁若无人往外走,一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牛掰派头。
送走李天喜后,文立万赶紧让大发备马,他要前往陆欣荣府上,面见陆欣荣。
绫罗会的背景实在太过蹊跷,不搞清楚绫罗会的内幕,今后在苏州立足将会极其艰难。陆欣荣是苏州纺织业的重要人物,对绫罗会的底细肯定一清二楚。
文立万恭恭敬敬向陆欣荣请教道:“前辈,绫罗会收保护费有什么标准吗?”
“他们内部肯定有个底线标准,外面的人很难了解具体标准。不过在这行干久了,大致都有个估量。像你开的这个新店,一年也就四五十两吧。”
陆欣荣在苏州纺织业经历的事情多了,对绫罗会的收费果然估算的八九不离十。
“刚才那个李天喜说,苏州知府都得敬绫罗会三分,可有此事?”
陆欣荣沉吟片刻,对文立万的问题回答很直接:“跟你这么说吧,这个绫罗会就是一把刀,想砍谁就砍谁。握这把刀的人并不在苏州府,而是在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