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太监陪同下,兴冲冲进了文华殿东厢房。朱翊钧对这里非常熟悉,他做太子的时候,出阁就学就在这个地方。
小皇帝一进门就说问:“张先生推荐的侍读主事在哪里?”
文立万闻声,赶紧上前一步跪拜道:“臣文立万叩见皇上。”
跪拜也是无奈,此时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在朱家的屋檐下打工,不低头就没饭吃。行这种大礼现代社会的人们是难以理喻的。
朱翊钧很是随意说:“爱卿平身,不必多礼。咦,你的名字到是很独特。是不是扬名立万的意思?”
文立万起身答道:“家父给起的名,估计是这样的心思。可惜至今既没有扬名,也没有立万。”
朱翊钧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家父母都希望子女出息啊。好好努力,迟早会让你父亲为你骄傲的。”
文立万一下轻松不少,小皇帝说话到是很温和随意,感觉就像邻家小弟一般,毫无违和感。
朱翊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浑身透着一股睿智好学的精气神儿。早熟气质更是和一般的孩子有泾渭之别。
在文立万那个时代,十岁的男孩大致是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童蒙初开,学一些语文、数学、英语什么的。朱翊钧十岁却已经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了。皇帝这个职业是治国平天下的,所以朱翊钧学的东西和一般小学生自然不同,主要学习《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什么的,也就是常说的四书五经。此外还有一些为政之书,如《资治通鉴》之类。
朱翊钧坐下后,呷口茶问道:“子萱,今天怎么安排,读什么书?”
文立万有些小温暖,皇上一见面就以“子萱”称呼他,说明皇上已经听张居正介绍了他的简历。
“按进度,先读《大学》十遍。再读《尚书》十遍,然后讲官进行讲解。之后习字,在暖阁休息后,进讲《资治通鉴》。”
“讲官是谁?”
“回禀陛下,侍读学士马自强进讲《大学》、《尚书》。内阁首辅张居正进讲《资治通鉴》。”
朱翊钧向文立万眨巴一下眼睛,说:“《大学》、《尚书》朕都背诵的烂熟于心了,还要读十遍吗?改成五遍如何?”
文立万见朱翊钧是用商量的语气说话,也试探着开玩笑说:“皇上圣明,那就六遍如何?”
朱翊钧粲然一笑:“那就四遍如何?”
文立万看出小皇帝是在和他讨价还价玩儿,便说:“还是按照皇上先前所说,五遍吧。”
朱翊钧哈哈大笑:“好,达成一致,同意。”
文立万从这天起,将正式成为十岁万历皇帝朱翊钧的七品侍读主事,主要就是给小皇帝做学习计划,准备书籍、笔墨纸砚等所有和学习有关的事情。
要是小皇帝贪玩不爱学习,这个七品官做起来倒也是十分轻松。偏偏这个朱翊钧非常聪慧,早熟,是个自律好学,求知欲极强的男孩。史料记载,万历皇帝朱翊钧十岁登基后,除视朝之外,每天到文华殿听大臣讲读经典,坚持了长达十年之久。
朱翊钧在听马自强讲解《尚书》的时候,竟然全程端坐听讲,毫无疲态,根本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等马自强讲完,蹒跚而出时,朱翊钧向文立万做个鬼脸,悄声说:“马学士刚才讲读《尚书》,念错一个字,嘿嘿,别给外人说啊,不然老先生脸上不好看。”
“皇上先到暖阁稍作休息,等下再写字,可好?”文立万虽然第一天在朱翊钧身边上班,却感觉到小皇帝率性随和,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丝毫没有让他产生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他与朱翊钧的距离,就像跟自己同学的距离一样,并不遥远。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妙。
“不休息了,直接写字吧,书法本身就是休息。”朱翊钧走到铺开宣纸的长条紫檀木书案前,太监赶紧上前研墨。
朱翊钧运笔如飞,笔走龙蛇,走笔姿势玉树临风,浑然大气,灵动的墨迹顷刻显现乳白色的宣纸上,很快就写了几十个大字。
这是文立万是第一次见朱翊钧写字,朱翊钧的字既有赵孟頫的秀逸,又有颜真卿、柳公权的神韵,集诸家之长,自成一体。
朱翊钧的聪慧过人的天资,一下就把文立万给震住了。天呐,这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啊。难道真是天纵英才吗?现代人游览古迹的时候,常惊叹皇帝、名人潇洒漂亮的题字,殊不知那都是古人日积月累练出来的。
朱翊钧感受到文立万的惊讶,笑道:“爱卿是否觉得朕写的字快赶上你了?”
文立万自知书法太弱,笑道:“臣这两刷子涂鸦哪敢和皇上的翰墨相比,二者简直是云泥之别啊。皇上墨宝笔力遒劲,自成一体,朝中臣子无不渴望收藏临摹。”
朱翊钧大笑道:“你便是这样的臣子吧,哈哈哈,说话何必要绕弯子?求字是要鞠躬的。”
文立万拱手深深鞠了躬说:“求皇上恩赐墨宝。”
朱翊钧含笑道:“你随便挑两幅吧。不过题款就免了,切磋而已。”
文立万欣喜万分,赶紧挑了两幅写着“进学修德”、“用贤使能”的字。题不题款另说,重要的是先拿到朱翊钧的御笔,以后有的是机会让皇帝补题。
第一次与皇帝谋面,两人如此融洽,还获赐两幅墨宝真迹,看来朱翊钧对他这个新任侍读主事还是满意的。
这时有太监上来给朱翊钧奉茶,看见小皇帝的赏赐给文立万的墨宝真迹,两眼放光,一脸羡慕。
朱翊钧对太监笑道:“可惜你不识字,不然也送你一幅。”
有明一代,朱元璋为防止宦官干政,禁止太监读书识字,所以大部分太监是不识字,没什么文化的。
太监面有惭色说:“奴才这等人,不识字也是对的。免得生出许多非分之想来。”
朱翊钧说:“太祖当年的祖制不无道理,内官、宫女既然读书无所用,不读也罢。苏轼《石苍舒醉墨堂》有云: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子萱以为如何?”
“呃,这个嘛......”文立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并不赞同朱元璋不许太监、宫女读书的祖制。
朱翊钧笑道:“不必拘泥于上下礼节。《周易》有云:“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祖制也有不合时宜的东西,可以探讨。”
朱翊钧引经据典,信口拈来,一看就是肚里有货的皇帝,既然朱翊钧允许不拘泥礼节畅所欲言,文立万决定先试探一下,说道:“祖制不让内官、宫女读书,其意在于防止宦官干政。但从过往事实看,这种限制读书的方法,并没有阻止宦官干政。窃以为,内官、宫女们读书比不读书好。”
朱翊钧冷淡问道:“哦,何以见得?”
文立万一怔,朱翊钧脸上不耐烦的愠色,已经表明他对文立万的观点很不感冒。
也就是说,文立万刚才这番话显然有悖于朱翊钧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