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万扫一眼陈光宗的背影,目光及处,捕捉到了顾本立正朝着陈光宗微微摇头。
这摇头是什么意思,劝阻陈光宗发言吗?
顾本立果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
陈光宗并不理会顾本立的暗示,大声说道:“自绫罗会恢复,成为官办的行会以后,大家都尝到了绫罗会的甜头。逢年过节,绫罗会都会给府衙各位一些好处,本官也获得不少,是绫罗会的支持者,大家也乐见其成。”
陈光宗的话引得一些人频频点头。
顾本立直翻白眼,心里说道:真是一个傻瓜加蠢蛋,笨到家了!
这世道,有实力不用说话,没实力不要说话。
不料陈光宗却话锋一转,说道:“但是绫罗会给了各位甜头,却给了无数纺织从业者莫大的苦头。诚如方才文知府所言,我们所有人的俸禄,都是来自百姓的赋税,绫罗会横征暴敛,无异于饮鸩止渴,苏州很多纺织商户,现在开始向松江、杭州转移,长此以往,府衙连赋税都无法保证,大家的俸禄从何而来?所以我等不要因小失大,本官坚决支持取缔绫罗会。”
陈光宗的这段话掷地有声,惊得满场人目瞪口呆。要知道陈光宗可是绫罗会的坚定支持者。
秦为径再次发言:“通判大人言之有理,横征暴敛,就是饮鸩止渴!我在户房看到资料,苏州的纺织商户,确实在逐年减少,他们都去松江、杭州从业了。”
顾本立松了一口气,看来陈光宗已经明白了韬光养晦的真谛。
如今屈居文立万之下,不韬光养晦,又能若何?
顾本立上前一步,对文立万拱手施礼,说道:“下官赞成陈通判所言,我等官吏、衙役虽受惠于绫罗会,然绫罗会所为,必将导致赋税沉重,民不聊生,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乃立即取缔绫罗会,刻不容缓。”
文立万本想与陈光宗就取缔绫罗会,当众辩论一番,想不到陈光宗竟表态支持取缔绫罗会,顾本立也是如此,莫非两人的思路已经大有转变?
其它官吏、衙役见两位原本支持绫罗会的大官,都已经转变态度,他们也就只能默认了。
文立万对陈光宗的表现虽感意外,但心里还是蛮高兴的。毕竟他的坚决表态,给其他官吏、衙役做了表率。
陈光宗转身面对文立万,说道:“文知府,说真的,我以前的确是绫罗会的支持者,刚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由恍然开悟,深感绫罗会是顾及眼前,荒废未来之事物,必须革除才是。”
这话说得犹如自我检讨,在场的人更加意外,纷纷转头凝视陈光宗,平日那个颐指气使,傲气凌人的通判陈光宗,瞬间让他们觉得有些陌生。
陈通判这是中邪了,还是着魔了?
文立万笑道:“通判不必谦虚,明白利害关系自然值得称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还算你们没在官场白混。
文立万之所以搞这么个干部职工大会,并让反对者发声,就是想现场答疑解惑,把要干得事情讲透彻,让府衙的官吏、衙役们理解这两件事情的必要性,增强他们的执行力。
但是文立万并没有听到反对的声音。现场呈现出一边倒的坚决支持。
没有人发出反对声音,也没有人与知府大人辩论,更多的人并不表明态度,只是静观其变。
文立万清楚,官场上除非图穷匕见,不到最后时刻摊牌,一般是很少有人会发生正面冲突,更没有人愿意直接和最高长官发生冲突,真正的较量往往都在背后悄然进行。
也就是秦为径所说的,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
官吏们更多的时候随风倒。他们的行为准则是:谁在台上谁是爷。
至于什么道义、原则、底线什么的,都可以放一放,先把自己日子过好再说。
文立万对陈光宗、顾本立在集会上的表现基本满意。
这二人本是谭令会的死党,今天能在公众场合,明确表示支持文立万整顿吏治,取缔绫罗会,也算是一个积极表态。至于是否发乎内心,另当别论。
府衙集会一散,宋功名就将已经草拟好的两份文告,拿给文立万看。
一份是张贴在府衙,给官吏、衙役们看的,内容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选人用人不论资排辈,严格以实绩考核,以干事取人。
一份是张贴在外,给老百姓看的,内容是取缔绫罗会,以及其他行业类似的收取费用的行会。
宋功名将写好的文告,毕恭毕敬递给文立万,说道:“知府大人,今天大家聚集在一起,对知府大人下一步要做的事都很支持啊。”
文立万接过文告,一边看,一边说道:“宋经历认为大家的想法都很一致吗?”
宋功名听出文立万话里的置疑,说道:“不可能一致,肯定也有人反对,只是不说而已。”
“你认为反对的人多吗?”
“这很难说,就看人们考虑眼前,还是考虑长远。”
文立万继续看着文告,似乎自言自语说道:“本来是想听听反对的声音,没想到一片坚决支持,这未必是好事啊。”
文立万很快将文告看完,略改几个字,说道:“印好后,马上发出去。让百姓尽快知晓取缔绫罗会的事情。”
宋功名点点头,将文告叠好收入袋中,问道:“请知府示下,文告一发,绫罗会的那十一个人如何处置?”
“宋经历有何高见?”
“三班衙役里不少是老弱病残,滥竽充数之人,这些人大都是从谭令会那里买来的位置,根本胜任不了衙役职责。绫罗会的十一人,倒是些剽悍勇猛之人,比较适合做衙役,是否可以从中挑选几人?”
宋功名分管了三班衙役后,感觉衙役里面,最多也就一半人能用。
“衙役就要选能干之人,不能养闲人。你把三班衙役梳理一下,能干的留下,干不了的,一律辞退。凡是给谭令会送银子进来的,一律清退。缺额在民间考核选拔,该比武的比武,该比文的比文。绫罗会这十一人,欺压百姓,作恶多端,全部清退,永不叙用。”
文立万对绫罗会那些喽啰极为反感。
他还记得李天喜做绫罗会掌门后,带着绫罗会喽啰们,在山塘街用马鞭抽打商户掌柜的画面。
这些作恶多端恶人,如果留在府衙当差,百姓会怎么想,商户会怎么想?
宋功名马上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颇带歉意说道:“是下官欠考虑,让这些恶人在府衙当差,他们一有机会还会欺压百姓,抹黑府衙的。”
文立万点头说道:“三班衙役是府衙安全的基础,是执行府衙命令的保证,你在选人用人上要格外用心。”
宋功名赶紧应道:“下官谨记在心。”
文立万知道宋功名是聪明人,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转了话题,问道:“我早晨出去散步,看见府衙两边一些土地荒着,怎么回事?”
“这些地是府衙的,以前租给附近农户种,今年不知为何没有租出去,就撂荒了。”
“哦,有多少亩地?”
“大概不到一百亩吧。”
文立万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个衙役进来:“禀报大人,户房秦秦先生求见。”
文立万说道:“快请,我正要找他。”
宋功名见状,施礼退出了文立万的办公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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