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如今受到原籍闲住的处分,只好从京城卷铺盖走人。仆人们大都是北京本地人,谁都不愿意放弃北京户口,去河南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高拱扫视一眼围在车前的仆人,潇洒一挥手说:“来去自由,拿了工钱各奔东西吧。”
太阳渐渐升起来,高拱的骡马车渐行渐远。高拱昏昏沉沉倚在车帮上打盹,车后只有管家由贵生一人骑马相伴。其余仆人都已散去。
骡马车快到良乡真空寺的时候,由贵生看见不远处路边一棵老榆树下,站着十多个人,便对高拱说:“老爷,前面那群人来历不明,不会是劫道吧。我们可否绕道行走?”
高拱眯眼远眺,自言自语说:“劫与不劫,全由人心。躲过这劫,躲不过那劫,由他去吧,直行前进。”
车夫扬鞭催马,车便朝着前方一路走去。
马车接近路边老榆树下那群人时,高拱才看见那群人纷纷向他施礼,原来是一群亲朋好友聚集在此为他送行。
高拱被削职为民后,有些平日很是热络的朋友,瞬间销声匿迹,避之不及。现在一些亲朋好友不便在京城送他,聚集在良乡真空寺为他送行。
高拱看着为他送行的亲友,眼眶湿润,落下两行浊泪。
这棵老榆树有两人不能合抱之围,树冠巨大,枝繁叶茂,显得浓密苍郁,树下更是荫凉一片。
骡马车在老榆树的绿荫下停住,高拱下车与古榆树下的亲朋好友逐一握手,大家围上前来唏嘘不已,彼此倾诉离别之情。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一匹白马“哒哒哒”疾速从远处奔驰而来。
文立万飞马赶到,转眼已经来到高拱的骡马车前。
高拱挺身而立,双目炯炯有神看着飞身下马的文立万。送别的人们霎时鸦雀无声。
文立万快步走近高拱,作揖施礼道:“高大人行色匆匆,晚生不及相送,万望恕罪。”
文立万这话原本就是一句客套话,不想却被高拱给生生怼了回去。
“本人返乡,不劳陌生人相送。敢问阁下姓甚名谁呀。”高拱对这个张居正引荐的小官压根就瞧不上眼,冷眼看着文立万说。
“高大人如果不喜晚生送行,晚生告退就是。”文立万知道高拱此时满腹愤懑无处发泄,所以对高拱的挑衅并不在意,“只是张先生上奏皇上,为先生乞求驰驿返乡,这是驰驿勘合文书,请高大人查收。”
所谓“驰驿”,就是官员出行可以使用政府安排的马车,在沿途驿站食宿。也就是说,高拱虽被削官为民,但遣返原籍可以乘坐公车,也可以沿途在政府招待所吃住。
高拱一听到张居正的名号,条件反射般毛发直竖,,脸上阴云密布,双眼紧紧盯住文立万,眼神中泛起一丝肃杀之气,说:“张江陵演戏给谁看?他与阉人冯保联手搞掉我,却又假惺惺上疏皇上挽留我;现在又搞什么驰驿行,到底是想演给世人看,还是良心不安了?文什么万,你来回答一下。”
文立万心中火气直窜上来。高拱以面相判定文立万绝非善类,每次故意装作记不住他的名字,故意喊他“文什么万”来羞辱他,也是醉了。
文立万挺直身子,冷冷盯着高拱说:“您位极人臣,才高八斗,按说也是一个很有涵养之人,怎么总是与人为敌才觉得爽?引荐你入阁的首辅徐阶被你逼走,阁臣陈以勤、李春芳、赵贞吉、殷仕儋那个不是你赶走的?你睥睨他人,焉知他人不觊觎你,醒醒吧您呐。”
高拱气得胡子直哆嗦,用手指着文立万,发出一阵“你你你”后,无言以对。这老儿一生实在害人过多,让文立万点中疼处,一时理屈词穷。
为高拱送行的人群叽叽喳喳围住文立万一阵责骂。
高拱的管家由贵生不由分说跨前一步,大喝:“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今天让你学点礼数。”
话音未落,疾速出拳直击文立万的面门。文立万猝不及防,只觉眼前虎虎生风,下意识侧首一躲,对方拳头已经擦脸飞过,脸颊火辣辣的生疼。
这拳力道十足,若不是文立万躲闪及时,这一拳足以将他击倒。
文立万闪过由贵生的攻击,立足未稳,由贵生第二波攻击已经打过来。这次竟然双拳齐上,一左一右,晃得文立万眼花缭乱,不敢贸然过招,只能连退两步,避开对方锋芒。
由贵生见文立万并不接招,只是躲闪,也便站定身子,厉声对文立万说:“给高老爷道歉!”
高拱的亲友纷纷吼喊着说:
“对,给高老爷道歉,不道歉就废了你个龟孙!”
“把这龟孙打残,给高老爷出口气!”
还有更狠更直接的喊着:“弄死他,弄死他!”
人群忽地围在文立万四周,群情激奋,大有打残弄死文立万的势头。
文立万镇静情绪,朗声道:“你们老爷屡次羞辱他人,为老不尊,毫无礼貌,道歉的应该是他,不是我。”
话音甫落,又是叽叽喳喳骂声一片。
这时,老榆树浓密的树冠上一阵簌簌响动,一个人影从树上飞落而下,稳稳站定。
此人脸上蒙一条黑纱,浑身黑色短打装束,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怒目圆睁,快步直逼高拱。
有人大喊:“有刺客!”
由贵生闻声丢下文立万,飞也似直奔那个黑衣汉子。围在文立万身边的人纷纷转身向高拱看去。
黑衣汉子并不理会斜刺里杀出的由贵生,持剑直接向高拱胸口刺去。他的目的显然是要干掉高拱。
高拱目瞪口呆,望着来势凌厉的刺客,一时僵立不动,瞬间丧失了躲闪的本能。
此刻由贵生还离高拱有三米开外,已经无法抵挡刺向高拱的利剑。
高拱危在旦夕,众人目瞪口呆看到惊险一幕。
由贵生一声爆喝,扬手直指那个黑衣刺客,手中飞出一件暗器,只听“咣当”一声金属激碰的脆响,暗器击中了刺向高拱的利剑,剑在空中一晃,偏离刺杀路径,从高拱身边刺过。
由贵生瞬间已经赶上前去,飞脚踢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闪身躲过由贵生的攻击,但刺杀高拱的良机彻底丧失。
由贵生将高拱护在身后,慢慢后退几步。
黑衣刺客恼羞成怒,剑指由贵生,一声嘶吼,霹雳一般直刺过去。
由贵生左闪右躲,接连避过黑衣刺客几剑,将黑衣刺客从高拱身边引开。
高拱在几个人的扶掖下躲到骡马车后面。
黑衣刺客摆脱不了由贵生的纠缠,眼看刺杀无望,怒吼一声,舞剑直取由贵生的命门,全力要将由贵生置于死地。
由贵生赤手空拳当然不能抵挡黑衣刺客的利剑攻击,衣服有几处被黑衣刺客挑烂,完全处于下风。
黑衣刺客连攻几剑,剑锋在空中画个弧线,往下一劈,直挑由贵生右腿,剑刃过处,鲜血顿时染红由贵生裤角。由贵生双腿一软,“咕咚”一下跌倒在地。
文立万一旁看得性起,将手里的驰驿勘合文书装进衣兜,顺手抄起骡马车上一柄宝剑,爆喝一声,飞身赶去营救由贵生。
黑衣刺客扭头看是文立万持剑偷袭,不再顾及瘫坐在地是由贵生,急转身去应付文立万的攻击。
由贵生失血过多,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气,一时站不起来。
文立万与黑衣刺客持剑对峙,心中却很是慌乱。他虽然练过格斗,徒手打斗并不胆怯,却从未练过剑术,此时虽然持剑在手,却并不知道如何以剑制敌。
黑衣刺客挥剑劈来,文立万感觉那柄剑就像对方加长的胳膊横扫过来。
文立万举剑一挡,只听见两剑“咣”的一声脆响,震得两剑各自分开。
文立万心中豁然一亮:剑无非就是加长的手臂,剑尖就是拳头,这样一来,剑术和拳术其实并不隔山隔水。
黑衣刺客再次挥剑砍来时,文立万已经能够应付裕如。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三四个回合,文立万感到自己只有招架之功。他知道如果再斗几个回合,他是必输无疑,只有卸掉黑衣刺客手中的宝剑,两人徒手格斗,他才会有胜算。
文立万心生一计,且战且退,慢慢退向那棵古榆树,直到脊背顶在老榆树之上。
黑衣刺客也知现在只有干掉文立万,才能腾出手来杀掉高拱。
文立万背倚身后古树,不停用剑隔开黑衣刺客的刺杀,几乎完全处于守势。
黑衣刺客几剑未能刺中文立万,急火攻心有些乱了方寸,等到黑衣刺客直剑刺来时,文立万在对方剑尖接近自己身体时,敏捷一闪,刺客的宝剑用力刺进了古榆树的身体,一时难以拔出。
文立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黑衣刺客尚未从古榆树中拔出宝剑,文立万抢前一步,挥拳击打黑衣刺客面门,一声闷响之后,黑衣刺客摔出了三步开外。
面对赤手空拳的黑衣刺客,文立万一下信心爆棚。徒手格斗对他来讲远比持械格斗要来的轻松。
黑衣刺客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摆出一个进攻架势,缓步向文立万逼近。
此时,黑衣刺客恨不能把文立万一拳打成碎片。刺伤由贵生之后,刺杀高拱就是小菜一碟,现在却让这个小子搅黄了,不杀掉文立万心头才叫一个憋屈!也只有杀了这小子,他才能腾出手干掉高拱,完成上司交给的任务,才能回去领赏。
否则等待他的将是痛苦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