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手上捏的拳头还没放开,继续低声道:“奴婢被关入柴房后,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不对……
“那个帕子本是阿硕自用,其实根本不着急在那刻就确定花样,她为何非要将奴婢拉走去她房里呢?
“本来这只是小事,但随后却……姑娘还几乎因此丢了性命,奴婢不得不多想了些。”
西陵毓沉吟,对于重生一事,她为了不让夏侯家的人起疑,心中难免推敲过好几遍,以圆说辞。
菲儿的这番话,此时正好也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些疑窦。
前日,夏侯衍夫妇前去神凤大街拦截庆国公,原本只领了博源院里下人,而将夏侯斓留在俞氏处照顾;
不出半个时辰,菲儿被不知何人唤走——据她自己所说,便是这个阿硕——之后,为了照顾屋里突然开始哭闹的乐哥儿,俞氏只好进屋,才给了夏侯斓溜出去的机会。
回想到这儿,西陵毓微微蹙眉。
她当然知道夏侯斓本身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傻子”,但归根到底,夏侯斓却是一个病弱的大家闺秀。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又不是如她这般未及笄便开始混在军营里的人,怎么会有本事独自一人那么准确地赶到夏侯衍他们的聚集地?
忽听菲儿又怯怯地道:“其实……奴婢在指点过阿硕后,当即匆匆赶回去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姑娘已经不在屋里了。
“我原以为姑娘是……是玩心起了,去了院子里玩耍,就去找了找,结果……只在出院子的路边花篱上,找到了这个。”
她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包成一团的手帕,慢慢展开。
雪白的帕子上沾了些尘土,想来是一捡起便收好的,可见菲儿确实是有心。
帕子正中,托着一只攒心梅花的络子,大红的颜色这时看起来分外扎眼。
不过……
“打得还真是好看啊。”西陵毓伸手摸了摸,忍不住赞叹。
她从小就舞枪弄棒,从来没试过这些女红活计,虽不会因此妄自菲薄,但瞧着别家姑娘们做得好看,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
菲儿:……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西陵毓咳嗽一声,严肃地道:“你觉得这个络子很可疑吗?”
菲儿也连忙收束思绪,继续道:“婢子瞧见这络子斜斜挂在花篱上,上面还牵连着几根线头……”
她小心地指给西陵毓看,“定是从花篱旁经过时挂住的,可见这人走得极为匆忙;这颜色瞧着应是女子的饰物,奴婢后来便将它拿给了二少奶奶看过,但二少奶奶房里的人却都说,这络子不是她们的。”
即是说,在菲儿离去、俞氏回屋后,另有一人到来,并且急匆匆地离去。
西陵毓闭上眼睛。
朦胧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时不时还配合着她的脚步暂时停下……
就好像向导一般。
这也解释了先前的疑惑:为何病弱的夏侯斓敢孤身外出,还准确地找到了夏侯衍等人。
西陵毓蓦地睁开眼,如果是这样,这小姑娘的死可不是天灾,而纯是故意设计之下的人祸!
但凡事需讲求证据,否则只会寒了人心。
仅凭一条不算太特别的络子,其实没法定罪。
西陵毓心中有了打算,抬眸见菲儿仍然紧张地看着她,便微微一笑。
“或许就是外人经过,不小心把自己的络子挂在了篱笆上。好在这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也不用太自责,不会被人当成偷窃的。”
菲儿:……
她可没有半点自责!
然而关键在于,这络子的主人必定和害姑娘的人有关系呀!
菲儿急忙道:“姑娘,这个人很可能就是——”
“菲儿。”西陵毓打断她的话,声音坚定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不容拒绝。
菲儿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姑娘动怒了!她要遭殃了!
但出人意料的,西陵毓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语气也恢复成了淡淡的:“这件事我已省得了,你记得不可再对外提起。先下去吧。”
菲儿唯唯诺诺地应了,脚下仿佛踩着棉花,跌跌撞撞地告退出去了。
她险些和端着点心进屋的白虹撞了个满怀,幸亏白虹身手了得,不慌不忙地稳着盘子避开。
菲儿一叠声地道过歉,又迅速垂着头默默走开了。
等到了门外,迎面被风一吹,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心头的忐忑总算平复,便开始琢磨起来:姑娘刚刚的话,似乎不是真的?
什么“不要自责”,什么“不是贵重之物”,或许都只是托词……
姑娘分明是已经将这条小小的络子研究过了,但不想此时此刻就把事情闹起来……吧?
菲儿自己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只是开始病愈,哪有这么快就变得如此睿智呢?
若真有这等奇事奇遇,姑娘岂不是会名扬京城?
菲儿这样想着,自己越发觉得好笑了,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给按了下去。
“这丫头怎么忽然间毛手毛脚了?”白虹将盘子放下,语气状似好奇,实则略带责备。
西陵毓笑了笑,也不答话,拈了块盘子里的芙蓉糕小小咬了一口。
虽然点心还是那么甜得齁人,但现在她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完了那块芙蓉糕,西陵毓起身,理了理衣襟的褶皱和掉落的糖屑,向白虹道:“放饭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少女浅浅的微笑,白虹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竟觉得这笑容略有些瘆人。
“还有……不到一刻钟了。”
话一说完,白虹才看到西陵毓左手里攥着的大红的络子,眸光微闪,却没有提问。
西陵毓将络子用手帕重又包好,点头道:“那我先去拜见祖母吧。”
父王对母妃情深义重,多年来不曾纳侧妃,更无通房妾侍,人丁单薄的广阳王府里自然也没有后宅手段的用武之地,是以西陵毓不甚了解。
但她不擅长,却不代表无人擅长。
正所谓“皆用其能,上乃无事”,谁人陷害了她,她虽然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追查之事,还是交给老夫人去筹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