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毓暗中失笑,也有些怜悯这妇人,说到底在大家族中还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行事无法恣意。
赫安茜默默地吃菜,眼前却总是浮现刚刚夏侯迁看向西陵毓的眼神,因此只勉强给欧氏回了一个淡笑。
而赫安颜年纪小,心思没那么深沉,马上高兴地吃了两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向欧氏甜甜地道:“多谢二舅母。”
瞧着眼前的一片和睦,莫老夫人胸中浊气也散了许多,胃口大开,还多吃了半碗饭,倒让贾嬷嬷喜上眉梢。
等到用膳毕,夏侯迁又眼泪汪汪的被贾嬷嬷捉走去推拿筋骨。
欧氏起身道:“儿媳先带她们回屋,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莫老夫人老神在在,目光从三个少女脸上依次扫过,淡淡道:“叫白虹送她们回去罢,老二媳妇先留下。”
白虹屈膝领命,赫安茜心中蓦地浮起一层担忧,外祖母难道对她们姐妹俩有了怨怼,打算交代二舅母折腾她们吗?
寄人篱下,终究是……
赫安茜不敢再多想,挽了妹妹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虹和西陵毓身后走了,眼睛里却含了泪。
凝神听着她们的脚步声确已远去,莫老夫人这才挂起担忧之色,看向欧氏道:“茜儿和颜儿,这两日可有麻烦?”
欧氏愣了愣,一下摸不准这话的意思,谨慎地道:“二位表姑娘平日也就待在房中,颜娘到底小些,一旦哭起来媳妇都会过去亲身照料。”
莫老夫人点点头,话锋一转,“你觉得茜儿品行如何?”
欧氏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
不论这小姑娘好不好,她娘也是老夫人最宠的独女,自己敢胡乱说嘛?
但莫老夫人的眼神锐利似刀子,嗖嗖飞来几把,欧氏狠狠中了几刀,终于扛不住了。
“……媳妇看着,茜娘最肖其母,知事懂礼,聪敏过人……”
莫老夫人摆摆手,欧氏马上停了话头,赔笑着看她。
沉默片刻,莫老夫人道:“她们姐妹俩‘失踪’一日,听闻安乡伯府那边虽有寻找,却不敢声张,将来即便她们二人回家,也难逃被责骂,于声名上大约也不会好听了。”
欧氏隐隐约约听出了点意思,但不敢自作主张接话,还是老老实实听着。
就听莫老夫人叹息一声,“你说得不错,茜儿与薇儿的脾性有八成相像,心思更添三分深沉,若是长住于此,老身自然不介意,她却会因‘寄人篱下’之感而对你我越发疏远……”
欧氏仔细一想,顿时为婆婆的毒辣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道:“母亲有何好办法留下她们?”
莫老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神情这才轻松了些,还冲欧氏挤挤眼睛,“不然,我为何特意叫五郎来作陪?”
“这……”幸好已经习惯了婆婆不时扮可爱,欧氏眨眨眼,顿时恍然大悟,方才原来是两边相看来了!
不过表亲之间嫁娶之事常有,亲上加亲当然不错,而且就冲刚刚赫安茜看五郎的表情,好像也有戏。
莫老夫人察言观色,确定欧氏也赞同这想法,又单手托腮道:“既然你也觉得好,等后日老大媳妇回来了我就找她说说……”
欧氏:……对哦,五郎又不是我的儿子,为何现在非得找我说?
“……而如今茜娘姐妹安置在博源院,就恰如你的女儿,这事先给你交个底,等老大媳妇点了头,你们就开始张罗着吧。”
欧氏点点头,忽然一愣,她的“女儿”和大嫂的儿子……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呢。
这一夜众人各怀心事,伴着夏夜的暖风睡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才听到鸡啼,西陵毓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迫不及待地叫了菲儿和白虹进来伺候更衣梳洗。
瞧着白虹手脚麻利地端着水盆出去,菲儿难掩心中惆怅。
为了三姑娘,老夫人都把自己身边的武婢特意拨了一个过来,看来经过了姑娘中暑和芳儿欺主这两桩事,老夫人是真的对博源院的下人们不敢放心了。
只是不知道,三姑娘是否也因此对屋里的丫鬟们生了戒心?
如今三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开始得宠,二爷和二太太又一向疼爱三姑娘,她是不是也该向姑娘好好表一番忠心,否则……
菲儿一面给西陵毓梳发,一面担忧着,看着手中的发髻渐渐成型,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姑娘,那日在二少奶奶的院子里,奴婢……”
“嗯?”西陵毓漫不经心地抬眸。
即使是借着模糊的镜面反映,也能看到少女眸中的光华,甚至还有些难掩的兴奋和期待……
今儿姑娘是有什么欢喜的事么?
自己若是把这事说了出来,会不会扫了姑娘的兴,又惹得她像过去那样大发雷霆闹得整个院子鸡犬不宁?
菲儿心中一迟疑,便只勉强笑笑,摇头道:“没什么,奴婢只是……”
恰巧这时白虹回来了,菲儿立即收了话头,和白虹一起去帮西陵毓挑衣裳。
等二人拿着衣裳折回来,西陵毓眼光淡淡一扫,伸手指向白虹手中的素白孝服,白虹便上前帮她更衣。
瞧着手中颜色不算艳丽的襖裙,菲儿越发觉得失落和黯然,默默地将衣裳放回柜中,末了转回来帮着白虹给西陵毓穿好衣裳。
西陵毓现在满心都是即将见到外祖父的兴奋,但瞧见菲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很有几分可怜,不由心中好奇。
趁着菲儿为她整理袖口,西陵毓轻轻拍了拍菲儿的手背道:“若是有事,记得稍后我回来了再说给我听。”
白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菲儿。
“……是。”触到白虹探究的目光,菲儿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但心中也不敢抱多大希望。
终归主子和奴婢有别,这点事主子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出了门,西陵毓带着白虹直奔夏侯衍的书房,一进去便看到夏侯衍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就连夏侯巡也在。
西陵毓这时已经不意外了:就算她不让二哥荒废事业,以这家人护短的性情,也是断然不会让她孤身去侯府的。
她将这份感激放在心中,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尽力回报夏侯家——回报通情达理的莫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丫鬟们送来了早膳,三人匆匆用过,这时才又重新把昨日议定的流程再过了一遍。
“斓儿,这样真的行得通?”虽然想了一夜没有想出这计划的破绽,夏侯衍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