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抬起头来,额上一片红肿,又泣道:“到了该伺候洗漱的时辰,屋内亮着灯,可不见姑娘们传唤,奴婢们也不敢先去叨扰,可忽然间,就见二姑娘房里的灯熄了,奴婢们想着有些奇怪,进去一看,才发现……姑娘们都……”
“一群废物!”安乡伯气得吹胡子瞪眼。
旁边的兰氏等他气息平定了些,才出声劝道:“这黑灯瞎火的,外面又已宵禁,两个小丫头还能跑到哪儿去?或许只是趁着看门的打瞌睡偷偷溜出去,就近玩耍一番。这几日她们心里不好受,找回来安抚一顿便好了。”
话虽这么说,兰氏心里的嫌恶可是翻了几倍。
素日她就觉得这两个丫头片子和她们的死鬼娘亲性情一模一样,如今可是印证了,果真是会给家里添乱的!
她现在说这话只是为了稳定人心,可这俩丫头若是不出事还好,万一出点什么事,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后半辈子可不就完了?
将来若是嫁不出去,可别想伯府养着。
这么想着,兰氏连夏侯薇也不打算放过,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到底是小家小户教出的女儿,就生了这么两个赔钱货,将来她儿子续弦一定要挑个官宦家的姑娘,决不能重蹈覆辙。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进来,却是还睡眼朦胧的赫成禄,小心翼翼地过来问了安,“爹,娘……”说着一个大哈欠抵不住,脚下差点栽了个跟头。
安乡伯看了更气,上去就是一耳刮子,“混账东西!你自己女儿不看好,这时候倒睡得安稳!还嫌自己不够丢人!”
赫成禄捂着脸,摇晃一下才站稳了身子,心里格外委屈。
但在自家老爹面前还是装得乖觉一些,他只能上前赔笑道:“爹,儿子已经安排人去找了。宣文里也不大,眼下都宵禁了,她们也就是心里不痛快罢了,哪能跑远呢?”
“不痛快?”安乡伯瞪了他一眼,“亏你说得出口,你还能把两个小姑娘都弄不痛快咯?你这爹当得倒是很好啊!”
赫成禄悻悻地退回一步。
安乡伯又开始在原地转圈,忽而站定,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而立之年了还毫无建树,只会给家里丢脸,气死了媳妇逼走了闺女,你就是要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安乡伯靠着妻子娘家平原侯的势力,好容易得了个太仆寺少卿的职务,本来算是个清闲低调的官儿,结果自家的这点家务事竟然都传到了同僚耳朵里,真是丢死人。
这几天下来,安乡伯甚至觉得,就连御苑里的那些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他。
再看看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安乡伯都不想认这是自己的儿子。
赫成禄还要上前再讨好几句服个软,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个他最厌恶的声音:“禀过父亲、母亲,方才来报,仍然没有两位姑娘的踪影。”
安乡伯抬头,只觉眼前一亮。
全府上下焦头烂额之际,赫成瑾的出现恰如一股清流,不知不觉有一种平息人心头焦灼的力量。
刚刚进门的青年一袭白衣整洁大方,显得整个人玉树临风,晒得微微黧黑的面孔让他褪去了勋贵公子哥的娇气,越发显得英气十足,站在原地身体笔直,正如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剑,给人十足的可靠之感。
反观旁边衣服都没穿周正的大儿子……
安乡伯扶额,不情愿地把视线从次子身上收回,淡淡地道:“既然没找到,那就继续。”
“是。”父亲的冷淡赫成瑾早已习惯,年岁渐长,也没了儿时那般的失落,拱手之后准备退去。
不想这时,旁边的赫成禄忽然开口道:“老二,家里都忙成这么一团乱了,亏你还有时间更衣之后再出去,是入了天策卫后开始注重外形了?”
赫成瑾站住脚步,回头对上长兄挑衅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我还未睡下,听得下人来报,便直接出去帮忙寻人了。”
“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不睡?”兰氏似乎也觉出味来,语气有些严厉。
赫成瑾微怔,他将两个侄女送走时做得滴水不漏,绝无可能有旁人看到。
难不成,当真被伯夫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但赫成瑾面上自然半点都不露怯,垂眸道:“回母亲的话,今日卫所操练过后,指挥使留下些卷宗叫儿子参阅熟悉,儿子不敢怠慢,只得秉烛夜读。”
兰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调入天策卫对寻常人而言是何等荣耀,但对安乡伯府而言,却是狠狠打脸。
自家嫡出的世子碌碌无为,反而是庶出的次子又立军功又得庆国公青眼,岂不是存心给伯夫人和世子难堪?
而且这个庶出子,如今竟然和父亲安乡伯都位居朝廷四品官,这简直是打完左脸又把右脸伸过去噼里啪啦抽。
兰氏也开始后悔自己多问了这一嘴,一下给自己心里添了堵,不耐烦地挥挥手。
“不用你找人了,回去继续读你的卷宗去——”
觉得自己的嫌恶口吻似太明显,怕被这小子传到天策卫、传到庆国公那边,兰氏只得又缓下语气,“国公爷那边的事情是最打紧的,你先去吧。”
赫成瑾迟疑道:“但茜儿姐妹……”
“怀玉,你母亲说得没错。”安乡伯终于开口一锤定音,“去忙你的,这里我会坐镇。”
赫成瑾默然,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两个侄女待在外祖家,果然比在这边看脸色和受欺侮要好得多。
赫成瑾心中笃定,如今接触的夏侯家的人,尤以夏侯二爷和三姑娘为首,皆为性情中人,定然不会对两个表姑娘为难。
况且……赫成瑾眼前浮现那个娇小的身影。
方“病愈”的三姑娘和她们年岁相当,彼此也是个陪伴。
一夜过去,安乡伯府的寻人行动一直不见起色,转眼却是天色泛白。
文华堂中气氛低沉。安乡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下一片乌青,脸上怒色没有半点消解。
“老爷,还是仕事要紧,由妾身和定贤继续主持找人吧。”兰氏去内间盹了两个时辰,这时才出来,虽还有点神情恹恹,但也比安乡伯稍精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