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他,一言不发。
黑夷大王升天,无论其原因是什么,势必引得整个黑夷动荡不安。
“王子,王子。”又一名侍从飞奔而入:“有三支人马,正朝罗宣城而来。”
“知道了。”骜奔双眼睁开,目光冷沉:“去取本王子的战甲和兵器。”
“是。”
风很冷,真地很冷,明明已经春天,却让人感觉要下雪。
“朵儿。”骜奔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声音冰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强大,强大得足以保护你,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我踏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现在你依然可以保护我!”
骜奔浑身一震,眼里继而流露出几许苦笑:“我也希望是,可这仅仅是希望而已,现实究竟会如何发生,没有人知道,所以朵儿,离开吧。”
他抬起手来,放在我的肩上:“倘若一个男人,真地爱一个女人,那么,在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如何保护好那个女人……”
“你不是说过吗?要和我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怎么,面对区区几千人马,你就怕了?”
“区区,几千?”骜奔惊愕地瞪大双眼:“莫非,你有办法?”
我咬着嘴唇,半晌。
我确实不想告诉他,我有办法。
因为这是违反世俗常规的。
如果对方不是骜奔,如果他不是骜奔,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踏出那一步。
用秘笈中所记载的血腥利器,去屠杀生灵。
我不愿意。
真地不愿意。
却必须去这样做,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是我白婉琼,拼却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咬了咬唇:“我确实有办法,而且不只一个办法。”
“什么?”骜奔震惊。
“可是……”我看看他:“或许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怎么会呢?”骜奔摇头:“我当然相信你。”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把你的队伍,全部交给我,记住,不可以有丝毫疑虑,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好。”骜奔点头:“我都听你的。”
我迈步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你跟我来。”
等进了书房,我向骜奔要了花名册,开始逐一摸清他部下每个将领的长处、爱好,脾气,性格,脑海里渐渐形成一幅非常清晰的攻略图。
“现在,你把这些人。”我点着帐册:“把他们都集中到我这里来。”
“好。”骜奔点头离去,没一会儿,立即叫来数十人,当他们听说,竟然要听从我这样一个小女娃娃的指挥,去打仗时,都不禁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跟着她?对啊,这完全就是在胡闹嘛。”
“诸位。”骜奔站直身体,略一摆手:“我相信,婉琼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你们不妨看她准备怎么做。”
“王子,这是黑夷,黑夷从来没有让女人上战场的先例!再说,上了战场,那就是你死我活,哪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对对对。”众人一起瞎起哄,骜奔一时掌不住场子,不禁转头看了我一眼:“婉琼,你——”
“诸位。”我清清嗓音:“请听小女一言,倘若小女说得不对,诸位或可批驳。”
众人眼里或带着不屑,或带着冷然,或眉梢吊起,冷冷地看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无视空气中那浓重的,敌视的气氛。
“诸位是大男人,此话不假,可是诸位,可有法子解决眼前的危机?使罗宣城免于灾祸,让城里的成千百姓得到蔽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言语。
“你们都不能,是不是?”我的声音变得沉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听小女一言呢?倘若小女说得不对,诸位自然可以反驳,倘若小女说得对,那么诸位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你说。”
“你说。”
我“哗”地一声抖开地图:“诸位请看,这是整个罗宣城的地形图,罗宣两面环山,一面是河,另一面是开阔的草地,黑夷骑兵向来不习水战,而山战损耗太大,故此,他们来犯,选择的必定是城北开阔之地,而我们,可以在城头架上水车,汲取西面河水,来击退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样的攻城方式深觉讶异。
“你们都觉得,这不可思议是不是?”
“确实很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叫吉森的将领摸着下巴道:“黑夷骑兵向来讲究的是猛攻猛杀猛砍,双方凭实力定胜负,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法。”
“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除了水车,我还有落石、滚木、弓箭、天梯等战略。”
“什么?”众人吃惊不小,都怔愣地看着我,而骜奔双眼里更是发着异光。
“口说无凭。”这时其中一个人语带嘲讽地道:“至于实战如何,那还得上战场。”
“是。”我一脸冷然:“下面,我开始分配任务,鹰铭将军,你率领三千人马,组成水车队,驻守北城楼,仓阔将军,你率领一千人,组成落石队,驻守东南城楼……”
我逐一分配下去,尽管他们各自心中仍有不服,却按照我的计划行动起来。
我有条不紊地计划着一切,宛然一位沙场女将军。
“不错啊。”骜奔拍手:“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精密而周到的战略计划——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你从前似乎都没有跟我提过,你会行兵打仗。”
我沉默。
深受父亲的影响,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子该行军打仗,或许身为女人,最幸福的事,便是在她们如花似玉的年纪里,遇到一个她们真正所爱的人,然后相夫教子,平静地度过一生。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战场上扬威,杀伐决断。
“怎么了?”骜奔走过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如果我说。”我抬起手来,眼里闪过几许忧伤:“我从来不想轻易夺人性命,你信,还是不信?”
“我相信。”骜奔点头,近前握住我的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如果不是你。”我轻声喃喃:“我绝不会这样做。”
说完,我转过头,朝屋子里走去,骜奔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侧身坐在椅中,我的脑海里不断闪过些场景——
“皇上,请听臣妾一言,不能派张将军出击西齐军队,他非莫家军对手。”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皇帝一声震喝:“现在你该做的,便是回到你的沛芙宫去,好好等着朕!”
“皇上。”我叩头及地:“您想做一个亡国之君吗?”
“胡说八道!”男人雷霆震怒:“朕怎么会是亡国之君?朕怎么会是?来人,把她拖出去,幽禁沛芙宫,无朕令谕,绝不许她离开一步!”
我站起身来,推开宫人,最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眸中难掩绝望——这就是大德的皇帝,掌握整个大德生死存亡之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将把整个大德推进水深火热之中!
他沉溺于女色,歌舞欢宴,早已忘记了天下苍生。
昏庸无能,却又自以为是,难道我白婉琼,如此年纪轻轻,便要因为这个男人,而葬送自己的一生吗?
不。
转过头的瞬间,我眼中无声浮起几许绝决——或许,对我而言,这却是个摆脱牢笼的好机会。
郑云奕,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从来不会爱你。
既然你以自己的固执,选择断送自己的江山,那么我就没有必要陪你送葬。
“夫人,请走好。”宫侍的声音小心翼翼中却透着几许嘲讽,冷得刻骨。
抬起头来看了眼天空,不知道雪花何时簌簌地飘落下来,转瞬将我的发丝染得雪白。
我慢慢地穿过整座华丽的宫庭,听见雪在我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心里一片空旷。
……
“捷报!捷报!”突如其来的喊声,将我思绪惊回,我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探头看出去,却见无数人正来回奔跑着,向骜奔报告最新的战况。
“殿下,城外的军队已如潮水般退去,请殿下示下,是否要继续追击?”
“不。”骜奔摆手:“传我的将令,立即收兵。”
仓阔将军满脸不解,显然极不赞同骜奔的做法。
“那都是我黑夷的子民。”骜奔双手撑着桌角,脸色铁青:“我如何能放任这种杀戮,在我眼皮底下发生。”
“可是……”仓阔面现迟疑:“不管怎么说,他们可都是敌对势力的有生兵力,倘若此时不一举而歼之,只怕将来会对殿下造成威胁。”
“行了!”骜奔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你不用说了,出去!”
仓阔欲言又止,转头朝我看过来,显然是希望我能说上两句,改变骜奔的决定。
我却转开了头——原因无他,今日一切,已经大大超过我的本分。
战场杀戮,只是男人的事。
天色渐渐昏暗,城外的黑夷军收兵回城,大约是上苍眷顾,竟然无一死伤,城中人人高歌骜奔的英明神武,却对黑夷大王之死毫不在意。
唯一清醒的,或者说并不觉得高兴的,便是骜奔自己,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跺着步。
我站起身来,端着一盏参茶,走到他身边:“先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骜奔停住脚,转头看我,眼里忽然燃起几许异光:“琼儿,难道你以前曾习过兵书?”
“那不是兵书。”
“那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我十分直接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