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一直没有回来。
我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沉。
但是情况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我已经经历过大德的败亡,也清楚亡国之女悲惨的命运——反抗?
如果要反抗,我自然就必须离开阿辰。
呆在他的身边,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抿了抿唇,突兀站起身来,走到镜前,定定地看着自己。
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妖娆而动人,风情万种。
我突然地笑了起来,朝镜中的自己吐吐舌头。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或许要经历太多的变幻,风云莫测间,谁都无法完整地把握,自己命运突然的走向。
我和阿辰有了牵扯,才会来到这东元国,见识了更多,懂得了更多。
但似乎有些东西,仍然不在我的把握之中,所以……需要离开吗?
乱世之中,对于男女之防并没有特别地严重,女孩儿家若有能耐,必定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端地只看你,更在乎身边之人……还是……
我想没有一个女人,想要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她们多半还是希望得到男人的呵护,除非她们身边的男人,太不成模样。
我从来没有想见过自己,要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人,然而事实,却有了这样的走向。
夜半更深。
我换上一件轻便的衣衫,悄悄地出了房门,谁知道刚走到院门口,身旁突然多了一人,冷冷地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站稳脚步,转头看时,却见是侍琴。
“你在跟踪我?”我眉梢微微朝上扬起。
“不敢。”侍琴的脸色很平静:“侍琴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如此而已。”
“忠于你自己的职责?什么职责?”
“侍琴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到世子的事发生。”
“你觉得,我会伤害阿辰?”
“不然呢?”侍琴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件事,夫人您最好弄明白,现在东元和黑夷,乃是敌对,而夫人,又是刚从黑夷回来……”
“你觉得,我会去找骜奔?”
“小的可没有这样说过,只是现在是敏感之时,夫人还是安分守己一些比较好。”
“如果我今天夜里,一定要离开小院呢?”
“那也没什么,只要夫人留下一纸书函,就说是自行离去,之后无论死活,与院中之人毫无干连,即可。”
“你——”我脸色气得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侍琴转头,很明显地,也不愿意再同我多说一句话。
“好,我写。”我终于转头,回到屋子里,站在桌边提起笔来,却不禁一阵悲从中来,满眼泪水潸然而落——到此际方才明白,我白婉琼这一生,也只在他的眼中重若千钧,对于其他人,不过是个障碍。
侍琴抱着剑,冷冷地站在一旁,似乎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
我咬咬牙,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搁了笔再次走出房间。
夜风冷寒,拂面而过,就仿佛是冷冽的刀锋一般。
走出小院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以及……淡淡哀愁。
或许从此以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出小院后,见四周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我并不识路,只能茫然地朝前走去,也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
弯弯曲曲朝前走出一段,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我的心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坐在湖边,开始沉思自己的去路——我离开小院,其实是想去找那埋藏在金粼河里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条河里埋的东西,很重要很重要。
略略辨识了一下方向,我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只是可惜我对这里的情形并不熟,走了很久都没能找到。
渐渐地,天边燃起几许微光,我加快步速,终于穿过树林,继续朝前。
这一段路相当地荒凉,路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影,我并没心思理会,加快脚步疾行。
终于,来到金粼河边,我先看看四周,虽没有人影,但是在大白天跳水找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事。
略一思索,我走向旁边的农田,将自己隐藏了进去,然后继续整理思绪。
眼瞅着外面夜色渐渐地黑下来,我才悄悄出来,慢慢朝河边而去。
小的时候,我有一位乳娘,是在河边村落里长大的,所以精通水性,我也跟着她学过,从小并不畏水。
脱去长衣藏好,我深吸一口气,跳进水里,急速朝水中游去。
本来是夜中,视物非常地不便,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我也只能睁大双眼,继续向前。
“扑……”
忽然听得一阵水响,有什么东西打我眼前游了过去,我没注意,继续朝前走,手臂上忽然一阵剧痛,像是被锐物扎破。
我用力一甩,将东西给扔了出去,继续朝前游,可是脸上挨挨挤挤,像是有不少游了过来,团团将我包围住,我实在没有办法,一步步退到岸边,双手攀住岸沿,登上上去,深深呼吸好几口新鲜空气后,我整个人恢复精神,定睛往水里瞧去,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有想到事情如此不顺利,倒是让我颇觉棘手。
……倘若有人替我将那些怪鱼引开,事情或许就好办得多了。
只是在这荒郊里外的,谁能帮我呢?
思来想去,我只能打道回府。
只是小院那里,暂时不能去,白婉琼在这世上,又是只身一人,可是我心里却觉得格外地安静。
我突然觉得,自己骨子里有一种奇异的向往——倘若离开阿辰,我又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呢?是流离失所,还是碰上一些我难以想象的事?
不过,现在离开阿辰,我倒也有独自存活的可能,因为我身上的钗饰,随便一样也可以卖出很高的价,只是先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天色微明,我先找了个包子铺,胡乱吃了些东西,然后又找了家又破又旧的客栈住下,去当铺当了一对耳环,买了两件破衣服,以及一大包馒头。
我决定今天夜里,再去护城河一次——试试如果把面包屑扔进河里,效果会怎样。
想到这些事,我心里不禁有些兴奋,然后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谁知道离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却见一支队伍从城门的方向冲来,个个行色匆匆,我赶紧让到道旁,看着那一列人马飞奔而过。
“老板,他们是——”
“哎。”老板长长地叹口气,重重摇头:“国君下令迁都,城里那些有钱人都走了,只怕受到牵连。”
“那老板,你们也会走吗?”
“不会。”老板摇头:“我们本来就是穷困的老百姓,家无余产,哪里折腾得起,不过是活在这世上,混日子罢了。”
我再没有言语,独自一人上了楼,坐在桌前,直等到夜色再次昏暗下来,方才拿着自己的包袱出门。
最近赫都人心浮动,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任何人都是高高挂起,这倒是方便了我行事。
来到河边,我做好准备,刚要扎进河水,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给拉住。
“阿辰?”虽然是吃了一惊,我的心却很快镇定下来。
“我来。”他不由分说地夺走我手里包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我立在岸上,呆立小片刻,方才也进了水里,跟在阿辰身后朝前游去,我看着他将鱼引开,然后加快速度游向河心。
河底堆积着许多废弃之物,还有白骨,我强忍不适,用手里的小棍子拨开废物,仔细地寻找着,忽然,棍子触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我浑身一震,赶紧把那样东西给刨了出来,抱着它急速游上岸。
空中乌云迷布,几许淡淡的光投下来。
在我没打开盖之前,盒子已经被一只手抢走。
“你——”
“回去再看。”他拉起我的手,语音坚决,不容置疑。
“我不能跟你回去。”
“你说什么?”他的眉梢立即扬了起来。
“国君准备迁都,我想知道你准备如何做?”
“我会留下来,和赦都共存亡。”
“你——”我不由吃了一惊:“这可是和国君公然对抗,倘若他不给兵力,或者不给你补给。”
“这不是一个女人管的。”他冷冷地打断话着,拽着我继续朝前走:“一个聪明的女人会懂得,她最应该做的,便是守在她丈夫身边。”
“不!”我突然用力地,挣脱他的手。
“你。”阿辰转头,惊怔地看着我:“白婉琼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语气无比坚决:“我绝不会再做一次亡国之女。”
“亡国之女?”阿辰一脸冷然:“你就如此确定,东元会亡?”
“我的预感很不好。”看着他的双眼,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的预感?”他再次上来抓住我:“走吧,不要犹豫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加重语气,突兀地大喊道:“我就算不怕死,也愿意跟着你在这儿一起死,可你难道想想其他的人?想想这件事会有什么栗的后果?”
“后果?”阿辰眼里闪过几许惊异:“我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在乎他人死活的人,怎么,现在你倒替他人担起心来?”
“我只是不想牵连更多的人。”我的脸色像冰一样冷。
“嗯?”阿辰的眉梢挑了起来:“什么意思?”
“带着我,对你而言是个累赘。”
“累赘?原来你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我不喜欢死亡,不喜欢灾难,不喜欢寄人篱下那种卑微的感觉你知道吗?”
“寄人篱下吗?原来你在我身边,竟然是这样的感觉?是我让你不愉快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精力,应该集中在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上,而不是处处牵挂着我。”
“白婉琼?”阿辰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承认现在情况很不利,但也不到这个程度,你应该相信你的丈夫,相信他可以为你扫开一切障碍。”
相信……我的丈夫?
忽然我觉得想笑,这样的话似乎不止一个男人说过,但到最后不过是一场闹剧,每当噩梦来袭,站在那里承受刀枪剑戟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当帝王的霸业失败之时,他们会为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借口。
就像世宗处死他最爱的莫皇后。
我并不想,成为那样的罪人。
“你又在想什么?”阿辰大觉恼怒:“我说跟我回去,就跟我回去。”
“你自己回去吧。”我的语气格外平静,抬头看向远方:“赫都不久便是是非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再也……看不到黎明。”
望着我那样的表情,阿辰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