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来人从我眼前横掠而过,“大夫在哪里?”
“察木队长!”终于,有人高声应道:“这里有大夫,大夫在这里!”
“好,让他立即跟我走!”察木飞驰过去,一把将大夫拎上马背,随即打马而去。
我站在那里,浑身却阵阵发凉,如坠冰窖——察木,是骜奔的左膀右臂,他如此急切地跑来找大夫,很显然,不会是因为旁的人,那么他——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仿佛四周刹那阴风呼啸,许多藏在暗处看不见的怪兽瞬间朝我扑过来,想将我整个吞噬。
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他对于我的重要性,乱世荒凉,他是我唯一的屏障,倘若他离开了,那么我……
不行。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我必须去战场,我要知道骜奔怎么样。
可是,望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夜空,我忽然觉得很绝望,十分地绝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漫无边际的绝望。
“滚开!”后面忽然一个人冲过来,恶狠狠地将我推倒在地。
另一名骑兵冲过来,伸手将我提起,往前奔出一段距离后放在地上,看我一眼:“这不是女人该呆的地方,回帐篷去吧。”
我没有说话,等骑兵走后,咬了咬嘴唇,拖着疼痛的双腿回到帐篷里,卸下钗环,衣饰,找了套骜奔平时的常服换上,草草收拾一番后再次离开帐篷。
夜色一片漆黑,我跌跌撞撞,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雾气愈发地浓重了,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我挣扎着站起,走到一棵树旁,扶住树干,低低地喘着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黑龙坡——听说那些,便是黑夷军和南朝军队交战的地方。
虽然到黑夷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我甚少离开帐篷,对外面的地形也完全不熟悉,只能单凭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继续朝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沙沙声,赶紧将自己隐在身后,探出头去细看,却见一名黑夷兵正矮着身子穿过树丛。
我后背倚着树干,双手紧紧地捂着嘴唇,等黑夷兵离开,方才匍匐近前,慢慢地朝下方的营寨靠近。
山脚下一字排开数座营帐,我仔细地分分辨了一下,其中有三座营帐和其他的不同,而往右数第三座,上面悬着白狼旗——那是骜奔的标志。
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看起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只要靠过去,就会知道,骜奔到底怎样了,可是,那大门处的守卫,还有其他士兵,我要如何才能绕过呢?
我默默地伏在草丛里,双手紧紧地揪着草皮,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冲到了脑门儿上。
就在我准备行动时,一双手忽然从后方袭来,捉住我的两条腿,倒拖了出去。
我惊愕地瞪大双眼——映入眼眶里,是一张雍肿的男子面孔,他嘴唇往两旁斜着,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
“唔……”我挣扎着发出低呼,想要反抗,男人像座泰山似的,重重压在我的身上。
我右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抠出把泥沙往男人眼里一扬。
男人吃痛,跳了起来,同时一脚将我踹翻,目露凶光:“你这个贱女人!”
我哪里理会他,捡起一块块石头拼命往他身上砸,男人吃痛,暴跳如雷,而我赶紧闪进树丛里,飞速朝前方逃去。
还好,男人没有追上来,我虽然摆脱了对方的纠缠,但也弄得自己十分疲倦,靠在一块石头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看样子,黑夷军营地的守卫十分森严,我只有等到夜里,才有机会溜进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
想到这里,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然后躺下去,开始养精蓄锐,等待天黑。
夜幕终于降临了,我从地上站起来,穿好衣衫,慢慢朝营地靠拢,眼见着离营地已不足百尺,忽然察觉到身侧有东西在闪动。
我一怔,立即再次伏倒在草丛里,侧头朝四周瞧去,隐约看见几个黑影一闪而过,我尚自质疑,一支支燃烧的火箭像流星般划过天际,穿透夜色正中帐篷,帐篷立即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
夜袭!
南朝军队发动了夜袭!
我浑身的血液刹那冰冷,脑袋里空白一片。
“杀啊!”
数十名黑衣人从草丛里跃起,直冲进营地里,而后方,南朝军队无声无息间如鬼魅闪至。
我没有见过打仗。
至少这样血腥的战争方式确实见所未见。
他们像奔雷,像惊电,像烈马,像狂风呼啸。
弯刀、弓弩,这是一个属于男人的世界,男人的战场。
一片混乱中,却有两乘坐骑,显得格外醒目。
他们一个举着弯刀,一个举着长枪,战在一起。
在他们周围,不断有双方的士兵倒下。
我死死地看着那一切,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化成了石像,直到长枪掼入其中一人胸膛,鲜血飞溅,我才大吼出声:“不——!”
可是我的尖叫,在一片混乱中,显得却是那样地轻微,根本没有任何人听见。
我冲了过去,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和方式。
在长枪第二次插入的时候,挡在了他们中间。
枪尖,在挑破我衣衫之后停住。
“琼儿?”
他沙哑的呼声,带着惊讶,狂喜,和不解。
而我所做的,只是死死地护着身后的男人。
他炙烈的双眼终于一点点冷了下去,看向我身后男子:“他,是你什么人?”
“未,婚,夫。”
“未婚夫?”男人的脸刹那雪白,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格外古怪:“他是你未婚夫?那我是谁?”
我闭上了眼。
身后一只手伸来,将我推开。
骜奔慢慢地站起,看向那个仍然高踞于马背上的男子:“你是韩景良?”
韩景良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是我的,未婚夫。”
“白婉琼!”韩景良眼中锐光暴涨,长枪再次前递,却被骜奔挥刀格开。
他们……
我看着他们,眼神悲凉。
他们都是我爱的男人,也是爱着我的男人,可是……
“是我。”骜奔挺直身形:“是我告诉朵儿,你已经成亲了,朵儿这才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成亲了?”阿辰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古怪:“我成亲了吗?”
看着这样的他,我如遭雷击——难道骜奔欺骗了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不可能!
“是赫都来的消息,所有人都看见你,迎娶了昭云公主。”
“所以。”阿辰并不理睬任何人,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你相信了?相信我娶了昭云公主,相信我是那样的人?”
“阿辰。”
“不要叫我!”他的眼里几乎能滴出血来,忽然调转马头,朝前飞奔。
“世子!”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四道犀利的目光如锋寒剑尖从我脸上扫过,带着深深的谴责,甚至是愤怒。
“殿下。”骜奔的亲兵也冲到我们身边:“现在该怎么做?”
骜奔尚自迟疑,我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语带哀求:“不要伤害他,不要!”
“你说什么?”骜奔惊愣地看着我:“是他……”
“我知道。”我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骜奔的双眼眯了起来:“在你眼里,我和他,谁更重要?”
“可是刚刚,我也拦住了他!”
“这么说起来。”骜奔双眼微微一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
“我……”我忽然语涩,因为我发现,自己在这两个男人中间,竟然无从选择。
“原来你一直,都没能忘了他……”骜奔双眼幽深,突兀一把将我推开,站起身来,大声吼道:“弓箭呢?取本王子的弓箭来!”
葛黎应声而至,将一张大弓递给骜奔,骜奔一手执弓,翻身跃上马背,搭箭对准阿辰。
“骜奔!”我突兀一声大喊。
骜奔回过头,却见我用短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口,立时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倘若你要发箭,我就一刀刺死我自己!”
“你——”气得满脸通红,可是到底没有放箭,而是一声怒喝:“收兵!”
战斗还未结束,我的大名已经传遍两军,以及我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我躺在一座帐篷里,暂时没有人来理会我。
如果。
如果不是这两个男人,都是两军中关键的人物,或许我的处境会好很多,可他们偏偏是。
两军对战,生死攸关,却被一个女人所改写。
大概没有人,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也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三王子。”不少士兵们围在骜奔的帐篷外,发出愤怒的吼声:“明明我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为什么还要放弃?”
骜奔冷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南朝军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亲人,难道就这样作罢吗?”
“都给我回去!”葛黎一声怒吼,震住所有人。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十分不服,但都默默地退了回去。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葛黎才看向骜奔:“三殿下,虽然您是我的主人,但恕小的直言,这次的抉择,您真地是错了。”
“我知道。”骜奔并不回避,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
“那您——”
骜奔没有回答,只是转眼看向我在的地方。
葛黎再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口气,转身离去。
黑夜沉沉,帐篷外响起阵阵悲壮的歌声,士兵们抒发着他们内心深处的痛苦和孤闷,而我,心中却是一片空荡,思绪早已回到那些和阿辰在梦河城度过的日子——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日子。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将一颗心交在我掌中,全心信任的眼神:
“琼儿,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你相信我,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