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南朝人?”
“是。”
“我虽不知道,姑娘因何来到北国,但我想求姑娘,帮我回到南朝。”
“你想回南朝?”我一怔。
“是。”她目光恳切:“我自从来到北国,心里却无时无刻地不在思念南朝的亲人,我想回南朝。”
“是这样。”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指尖:“可你如何确定,我能帮助你?”
“我并不确定。”她语气平静:“来找你,只是一场赌,用我的性命来赌。”
“赌?”我抬头看她——单从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非常柔弱的女人,柔弱到不堪一击,可是她眼睛里有些东西,是我看不懂的。
“可我,未必会答应救你,因为这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好吧。”她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算我今天来错了地方。”
“等等。”在她即将跨出帐帘之时,我出声将她叫住。
女子回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南,名炫婧。”
“好,南炫婧,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
“什么事?”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你去南朝,替我看一个人,然后把得到的消息,设法告诉我。”
“什么人?”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道:“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好。”南炫婧点头,站起身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多谢姑娘。”
南炫婧离开了,我的心愈发安定,全然没有想到,那个郁结在我心中多时的问题,竟然能被如此轻松地解决。
骜奔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神眼湖畔徜徉,撷几朵艳红的葵兰,灵活地编成一只只蝴蝶,然后摊开手,任由它们御风飞向四面八方。
偶尔回眸的瞬间,我看见了骜奔,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梦境。
我瞅着他,莞尔轻笑。
“婉琼!”他终于飞奔过来,一把拥我入怀,双臂的力量迫得我无法呼吸。
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抱里,听着他激动的心跳,由衷发出声叹息:“真好。”
“你说什么?”男人抬起我的头,满眼欢喜:“你在说什么?”
“能看到你活着回来,真好。”
“琼儿,”他忽然俯下头来,亲吻我的双唇,语气无比灼急:“我们立即成婚,好不好?”
“成婚?”我的眼里闪过丝微光,继而想起一个人来——倘若能趁现在——
“我可以跟你成婚,但在此之前,能不能请你,帮我达成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你还记得,那些在营帐里饱受****的女奴隶吗?”
“嗯。”
“我想,请你想个法子,将他们送回南朝去。”
“这个——”骜奔面现沉吟。
“怎么?”我仰起头来,深深地看着他:“很困难吗?”
“这倒不是。”骜奔摇头:“只是现在南朝一片纷乱,路途中常有盗匪、山贼、流寇,你觉得,那些柔弱不堪的南朝女子,能够顺利地返回自己家乡吗?”
我低下了头。
不得不承认,骛奔说的,确实是事实。
“不是我不愿帮助她们,而是她们倘若留在这里,或许还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倘若离开黑夷军的营帐,恐怕她们走不出一里,要么被黑夷兵所掳,要么死于乱军,要么饿死,你想看到那样的结局吗?”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微微叹息:“这人世间女子的命运,就像浮萍一样飘零。”
骜奔一怔,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但很显然不太赞同。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先回营帐。”
抬起头来,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惊觉面前的男子满脸风霜,而且左臂袍袖上血渍殷殷。
“你受伤了?”我吃了一惊,抬手去摸他的衣袖。
“没事。”他往后退去。
“让我看看!”我不容他闪避,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往上一掳,但见一条深深的血口横亘在那里。
“很疼吧?”
“一点都不。”他摇头。
“还跟我嘴犟!”我斜瞥他一眼,拉起他的手,急匆匆朝帐篷的方向走去。
“殿下。”才进帐篷,两名亲兵便迎了上来。
“快去找大夫过来,殿下受伤了。”
“哦。”亲兵的表现却比我平静得多,只是看了骜奔一眼,得到他的许可后,方才转头离去,不多会儿领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进来。
“见过殿下。”男子面色谦卑,先向骛奔行了个礼,然后走到骛奔面前:“请殿下挽起衣袖,将胳膊放在桌上,以便小的诊治。”
骛奔依言而言,男子盯着他的伤口看了许久,再一躬身:“殿下,您所受的,只是皮外之伤,并不如何严重,只要敷上些草药,旬月便可痊愈。”
“那你用药吧。”
男子从肩上取下药箱,放在桌上,再从里面取出一块药水浸过的棉布,轻轻拭去骛奔手上的血渍,复拿出一只药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药粉轻轻抖在骛奔的伤处。
做好这一切,他再次行礼,才背起药箱准备退出。
“等等。”
我出声将他叫住,大夫先是一怔,然后站住。
“怎么了?”骛奔奇怪地看我一眼。
“没事。”我踏前一步,从骛奔手腕上沾了些药粉,凑到鼻边仔细地嗅着,骛奔不错眼珠地注意着我脸上的神情:“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我转开头,再次看向那大夫:“你去吧。”
“是。”大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迈步朝帐外走去。
“婉琼?”
“嗯?”
“你有事瞒我?”
沉默片刻后,我轻轻点头:“是。”
“是。”骛奔是个聪明的男人,立即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低头朝自己的手腕看了眼:“这个药粉有问题?”
“药粉,确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
“在这药粉里,掺有九荻花的花粉。”
“九荻花?”骛奔一怔,很明显,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花。
“九荻花无毒,但与止血草混合使用,却能产生一种奇妙的毒素,这种毒素进入身体之后,会让人的反应变得迟钝,最后丧失对身边一切的感知能力。”
“是吗?”骜奔的表情却相当奇怪,好像听到这样的事,并不令他如何吃惊。
“有人想害你,为什么你却一点都不伤心,不难过?”
“那是因为。”骛奔定定地看着我:“因为婉琼在我身边,所以,你一定会好好地保护我,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世界,很奇妙——有些人,相处了一生一世,彼此间却全然陌生,而有些人,只一眼,便可性命交托。
我转开了眼,不知怎的,心中竟浮起几许惶惑。
“你不会让我有危险的,对不对?”他伸过一只手来,握住我泌寒指尖。
“骛奔。”
“嗯?”
“你便是,如此地相信我,相信我不会给你带来劫难?相信我会成为生命里,守护你的那个人?”
“当然。”骛奔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质疑:“在这世间,倘若要我找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那么只有你。”
“可你还有兄弟,有亲人。”
“不。”骛奔摇头,语气变得执烈:“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你而已。”
“只有我吗?”
“嗯。”
“那么倘若有一天,我会给你带来伤害,你会怎么做?”
骛奔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来,朝着天空。
我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
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温柔:“如果有一天,你会给我带来伤害,我唯一的选择是,保护你,哪怕,我只有一只手。”
仿佛有大群大群的金翅鸟,从东方飞来,带着满天最炫烂的阳光。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如斯,你还能渴求什么呢?
白婉琼,答应这个男人,接受他所给予你的幸福。
我听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不行,不行,你还爱着阿辰,怎么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呢?
骛奔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伸手揽过我的肩:“婉琼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我摇头,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知道吗?这些日子,其实我一直在犹豫。”
“犹豫什么?”
“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其实我的心中,一直都放不下阿辰,我时刻惦记着他的安危,惦记着他是否快乐——骛奔,我想他,控制不住地想他……”
我说着,抬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很多次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控制自己对他的愣住,想告诉过去那些事已成昨日云烟,可是我做不到……”
我失控地大叫起来。
蓦然,一双手伸来,牢牢地将我抱住,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婉琼,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我抬头看他:“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介意?”
骛奔转头,看着对岸的神眼山:“说句实话,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其实,根本不懂得,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遇见你,我的悲伤,快乐,一切的一切,都和你联系在一起,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发疯一样地想,想知道你究竟在哪里,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很多的事……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骛奔。”
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男人。
“我好庆幸,在这个飘零的乱世,居然能遇到你们——一个,就像明亮的阳光,可以照彻世间所有的黑暗,一个,宛若严冬里的烈火,融化所有的冰雪,骛奔,你说得对,我不愿意伤害你,更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