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我重重地道:“你是我夫君,是我白婉琼此生此世,唯一的夫君。”
“直的吗?”骜奔不禁抱紧了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我点头:“夫君,婉琼请夫君答应婉琼一件事。”
“什么?”
“婉琼,已经厌倦人世之情,我们去神雪峰,那个小镇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骜奔不假思索地点头:“在那里,我们一起渡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我抱紧骜奔结实的腰身,贴在他的耳边:“婉琼也爱夫君,所以婉琼唯一的心愿,就是和夫君,长久地厮守,婉琼不想别离,不想看到最爱的人受伤,不想自己再卷入这天下干戈,夫君能答应婉琼吗?”
“放心。”骜奔立即点头:“我答应你,全都答应你。”
“这世间有太多的坏人,他们自己使坏,成天算计别人,为了争夺权利,金钱,美人,不择手段,甚至泯灭天伦。”
“我知道了。”骜奔再次点头:“你不用多说,我心里都明白,我带你走,我们归隐神雪峰,从此以后,世间恩怨,和我们再无半点干连。”
“我们现在就走。”
我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所以我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再多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雷龙宫天霆宫仙乐岛的人,会不会再追上来,而他们,原本和我们,就没有任何联系。
我们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一座城邑,租了辆马车,骜奔又买了些干粮和水,然后坐上马车,星夜赶往神雪峰。
那一刻我真地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和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可惜上苍,从来都不肯厚待我半分。
当马车行至一座山坡时,我们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金戈交鸣之声,夹杂着人的嘶喊。
我浑身一震,正要掀开车帘,却被骜奔紧紧一把攥住胳膊。
“怎么?”
“你留在这儿。”他不假思索地道,然后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骜奔回到马车旁,脸色显得十分地难看。
“怎么了?”
他抬头看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我的心咚咚狂跳,忽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事会发生。
很不好的事。
“骜奔。”我不禁喊了他一声。
“是黑夷骑兵。”骜奔的双手垂在身侧,额头上青筋跳动:“和东元大军正在交战,而我不知道……”
他看着我,目光变得幽深。
我忽然间想笑,却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倘若有一天,大军兵临城下,对方的将领,指名要你的女人,你会把你的女人交出去,来抵挡那些铁蹄吗?”
这是我问隆从琰的话,却没想到眨眼之间,却会成为现实。
明明,我们俩隔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是我偏偏想流泪。
“选择你觉得对的,应该去做的事。”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骜奔皱起了眉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我心中的抗拒。
“去吧,战机稍纵即逝,而我相信,黑夷骑兵只有在你的指挥下,才能化险为夷。”
“那,我走了。”骜奔说完,转过身朝着山坡的那一边走去,他走得很慢,不住地回头朝我看,而我微微地笑着,目送他离去。
骜奔的身影消失了,而我全身脱力,坐倒在马车上,唇边缓缓地浮起几许苦笑——或许,这就是我白婉琼感情的宿命——生活在这乱世之中,一个女子祈求男子的保护,也许是一种奢望吧。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要经历如何的伤痛,才能对所有的男子死心,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烧成灰烬,继而拿起利刃,义无反顾地,投入鲜血淋漓的战争。
“哗”,马车门忽然被人拉开,一个东元兵钻了进来,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快,开车。”
“我不会开车。”我语气格外地平静。
“你——臭婊子!”男人重重一个耳光扇在我身上,同时挥手一刀插在马臀上,马儿吃痛,立即得得地朝前奔去。
“在那儿!”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接着像有几十个人追了上来,男子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不断地催促马速。
我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直到男人发出声惊呼,马儿四蹄高扬,前半个身子仰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跌下去。
耳边响起嘶烈的风声,我感觉自己的身子正急速地往下落,慌忙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攥住我的。
“朵儿!”山顶上响起骜奔惨烈到极点的声音,而我根本来不及回答,额头上便一阵剧痛,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似乎,只是短短一瞬,等我再次醒过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灯呢?”我情不自禁地道:“骜奔,灯在哪里?”
“这儿没有灯。”男子的声音像一柄剑,刺进我的心脏。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
“那,现在我们在哪里?”
“悬崖底下,一条深沟里,这条沟里,到处都是石头。”
我一阵沉默。
“我说女人,你怕不怕死?”
“什么意思?”
“我不想带一个累赘上路,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准备把你扔在这儿,一个人走,这是深山野林,指不定会跑出野兽来,把你吞掉。”
“你走吧。”
“你说什么?”男子话音里满是惊异:“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走吧,带着我,确实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你赶紧走吧。”
“你。”他半蹲下身子,忽然有了好奇:“你难道不求我?而且,看你这小模样,长得还挺漂亮,不然,你将就一下,嫁给我,说不定我一发慈悲,就软下心肠带你走了。”
“可那又怎样。”我语气很平静:“你带我走,不过是因为看见我,觉得我还年轻,还很漂亮,焉知你出去之后,会不会把我卖给其他人,那样的境况,岂不是更糟糕?还不如就在这儿,活活被野兽咬死。”
“你——”他看着我,许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要走吗?”我语气平静:“那就赶紧走啊。”
“我真走了。”男人说完,转过身迈开脚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
而我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就像尊石像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心却格外平静,突然想起骜奔,想起阿辰,甚至忍不住怨怪——若然当初,在十五岁之时,便嫁与一个平凡儿郎为妻,或可平平淡淡地渡过一生——只是,连这种奢望都是多余的吧,乱世之中,纵然嫁与寻常儿郎,又怎敌得过猛税如虎,苛政如刀?且有乱兵,匪徒,兼之战火纷飞,可叹这广袤大地,竟无一处安宁家园。
小的时候,人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向往,可是随着年龄渐渐长大,那些梦想都会被无情碾碎,最后连一点渣都剩不下。
譬如我。
譬如父亲。
譬如母亲。
我们当初良善的愿望,不过是希望我可以一生平安,然则这小小的念头,竟然也是一种奢望。
我漂泊于红尘,只想寻找一个我所爱的人,然后和他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可惜上苍,是如此地折腾我,先遇上阿辰,全心全意,却凭空杀出一个昭云公主,再遇上骜奔……他看似平淡,却终究放不下黑夷的安危。
很早以前他就说过,倘若黑夷有难,他会义无反顾。
上苍是不会眷顾某个人的人,你倘若真选择了一样,便注定要失去另一样。
“沙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几缕清风飘进鼻中,我按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地皮。
纵然已经准备好死亡,可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悚然而惊。
“嗷呜!”猛兽发出声低吼,蓦地朝我扑过来,我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已然感觉两只尖利的爪子扼住了我的喉咙。
忽然间,一切静止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猛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女人,你还真是不怕死。”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你刚刚会尖叫,你怎么不尖叫呢?”
“尖叫有用吗?”我语气很平静:“一尖叫它就不会咬你了?还有,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一个女人死在自己面前!”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可我怎么不这样认为,世间冷情无心之人比比皆是,莫说看见一个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纵然看见一个婴儿死在自己面前,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会顾及呢?”
“有道理。”男人答道:“不过我还不是这种人渣,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做不出来,走吧女人,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何妨,在这人世间,活得更加精彩一些呢?”
“精彩一些?你指的是什么?”
“嗯。”男人想了想:“对一个女人而言,不就是想找个好点的男人吗?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好男人?你也是男人,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呃。”男人一时语涩。
“你看今日之天下——世间千万人众,奔走往来,所为的是什么,不过一口饭吃,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单为这两样,恶语伤人者,口角相争者,甚至血刃相见者,难道还少吗?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说你这个女人。”男人奇怪地看着我:“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啥?”
我沉默。
和有些人说话,你永远都会很累。
“那你到底走不走?我回来救你,是因为自己良心上过意不去,如果你自己执意不走,再送了性命,也就怨不得我了。”
“我不走。”我语气平静地道。
“你说什么?”男人吃了一惊:“你刚刚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语气重重地重复道:“我不走,我的生死,与你无干,你也用不着愧疚。”
说完,我转过头,慢慢地朝石崖的方向而去。
“你这样会死的!”男人忍不住吼道:“蠢女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蠢?”
“你又很聪明吗?”我一只手扶住石崖:“纵然离开这里,你又能做什么?拿起长枪,继续去杀人,或者被人杀?死在别人手里,和死在这里,又有何不同?你终将变成一具白骨,埋入荒草,世间又有谁,会记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