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接连好几日都没上早朝了,因为这件事,西京城里一时人心惶惶。
然而海棠苑还是像往常一样,静如死水,不起波澜。
“我是越来越佩服你的本事了。”冬霁收回剑,从桌上取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说道。
“我不过是个闲人而已,有什么好佩服的。”
因为体弱,所以才刚刚入深秋,梁鸳就给自己找了一件白狐裘披上。狐裘是林氏的陪嫁,大小也是按照林氏的身量裁的,宽大的领口衬得梁鸳瘦小无比。
“你虽是个闲人,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冬霁淡淡说道,脑海里闪现出夜宴以后梁鸳对他说的。
他当时注意到梁鸳离席了一会,却怎么也没想到,她那一小会的缺席竟然是把主意打到皇帝的头上。
“如果你了解你的敌人,自然也能像我一样。”梁鸳答道,手里的《毒经》又翻了一页。
“我原先以为你永远不会下毒,现在却明白,原来你并非不屑或是不愿意,只是对下毒的对象有要求。”
当对方是梁鸾,是承恩侯府三小姐的时候,那么即使她下毒来害你,你也懒得用毒去害她;可如果对方是皇帝,那么情况果然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只能说你想岔了一步。”因为是不重要的事情,梁鸳本来也没打算瞒着。
或许对这些宫外人来说,算计皇帝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可她不一样,她在这座皇宫里呆了三百多年,她了解皇帝,也了解历任的皇帝,更可怕的是,她知道这座皇宫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一切都是在报仇这个戏码服务罢了。”
眼睛还盯着书,她的心思却飘到了天外。即使活着,她还是必须得在侯府这小小一隅汲汲营营,如果真一直这样,那她还不如不活着。
人,得用两条腿走路才叫人。
幸而三年的时间过去,她不必再等到第四年。
想到这里,梁鸳忽然想起那个用剑逼她的云杉,也不知道当他看到最后的结果,会不会气得跳脚?
“你当初是为的什么去的红楼?”她问道。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江湖里所有人都知道魏夏爱财,自然是为财去的红楼。梁鸳自然也知道,可她还是问了。
或许是三百年修炼出来的直觉,梁鸳觉得魏夏选择当杀手的原因并不简单。
“自然是为了钱了。”冬霁笑着答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
“如果你不想回答,不说就是,不必为了给我个答案而撒谎。”梁鸳盯着冬霁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但她心里其实也没底,这只是拷问人的一种方法而已。
果然,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冬霁完美的笑容有了一丝松动。
“为了一个女人。”他说。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些他以为尘封的记忆又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之中。那个站在杉树下苦苦等待的女人,那个穿着红嫁衣不说话的仙女,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已经放下,却没想到,原来他还是没做到。
想忘记的往事被人勾起,冬霁第一次对梁鸳有了真切的杀意。
几乎能实化的杀意让梁鸳觉得背脊一冷,她原本只是想翘出个口子,却没想到自己一下玩大了,从对方身上挖下了一块肉。
“你打得过云杉吗?”她屏息问道。
没有问对方为何会被激怒,也没有为自己的问题感到抱歉,相反,梁鸳提起了红楼楼主,那个要和她做一场交易的男人。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冬霁脸上笑意不减,杀意,自然也不减分毫。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把你送过来的是云杉,等我乱世为王的也是云杉。”如果你打不过她却杀了我,你自己未必就能有个好结局。当然,最后一句话她没有直说,但对方显然能够听得出来这言外之意。
不管魏夏是为的什么去的红楼,至少他确实受着红楼楼主的辖制。
“你倒是聪明,”冬霁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梁鸳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现在你还想知道我去红楼的原因吗?”
若是一般人在有前面那一出的情况下,十之八九都会就着冬霁给出的这个台阶表示下歉意,然后此事揭过不提。
可梁鸳不是一般人,所以她很果断地反问道:“有何不可?”
其实她的想法也很简单,话已经说了,人也惹火了,靠山也搬了出来,这个时候如果一无所获,那岂不可惜?
“为母报仇。”冬霁没有再一次动怒,甚至他给出了一个极接近于真实答案的答案。
他的母亲是为情自杀,他去红楼就是为了斩断那个情之本初。
都不舍得杀了对方,他自然不介意告诉对方真相。只是可惜的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必须得留一手。
当然,如果梁四能根据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推断出什么的话,他也愿意认栽,甚至再帮她一把。
“你为母报仇被红楼坑了,我因为母亲太优秀也被红楼坑了,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梁鸳的心情很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冬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确认对方是真没发现什么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在这之后,又觉得有些失落。
能算计堂姐,算计贵妃,甚至是算计皇帝的人,果然也并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
崇拜偶像的第一步,是误以为对方全知全能。
冬霁很明显就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但他自己却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