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有两大才女:一个是承恩侯府的梁三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最重要的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说她有镇国夫人的风范;另一个则是礼部尚书柳霄的小女儿柳芳菲,专精绘画一道,据说就连誉满四海的大家连玉也夸她天赋异禀。
不过此刻的柳芳菲却并不是在书房练画,而是在摆棋盘。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擅长画画,也一定喜欢画画,可是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最喜欢的是下棋。
三日后便是中秋夜宴,在这一天,西宋的传统是要皇帝与官员们同乐。而柳芳菲作为先皇后的侄女,礼部尚书唯一的嫡女,于情于理也都应该入宫参宴。
“小姐,老爷让人来问您,中秋夜宴您去不去?”
“不去。”
心腹丫鬟听见她这么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就退出书房,而是站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还有别的事吗?”柳芳菲问。
“老爷还说,承恩侯府的那一位苦练舞艺好几个月,就为了能在此次中秋夜宴上一鸣惊人。”
京城双姝,别人说那是美誉,可放在当事人身上,那只能意味着竞争。
如果能当最好的,谁还愿意去并列?
“准备衣服罢。”柳芳菲先将手中棋子再投入棋篓子里,又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扔进黑白棋篓子里。
“那咱们今儿是要穿哪一件?”丫鬟有些激动。
小姐已经快三年没有出过府了,上回长公主的诗会本来说要出去,结果听到宗远也会去就又告病留在家里。
世人都说梁三与小姐是京城双姝,可她倒觉得梁三哪里能比得过小姐!
这一回小姐再出门,一定能叫那些瞎传的人看清楚,京城里只有一朵仙葩,而那朵仙葩只会是柳府的嫡小姐。
“你自己安排,只记住一定要素净的。”柳芳菲笑笑。
父亲的意思她知道,她和梁鸾是眼下京城最火热的王妃候选,人人都在猜她会嫁给哪个王爷,梁鸾又会嫁给哪个王爷。
如果是以前,以她柳府的底蕴自然不需要多管一个从三品侯爷的女儿,但是现在梁三身上有了凤命之说,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野心是不需要隐藏的,她和梁三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妃之位,更是入主中宫。
虽说是天子与朝臣同庆中秋,但其实真正的夜宴并不是在皇宫内举行,而是在宫城之外相对独立的延福宫【1】。
延福宫是帝、后游乐之所,最初修建时只是太祖为了给孝懿皇后解闷用的,所以规模并不大。后来兴宗继位大修宫室,重点扩建的便是延福宫,因而现在殿、台、亭、阁众多,历代皇帝都喜欢在这举办家宴国宴。
承恩侯府的马车在晨晖门停下,冬霁先下的马车,然后伸出手扶梁鸳下来。
其他人看见这一幕,一时都有些唏嘘。
自汉王太后以后,对女子的礼教束缚便已减轻不少;而本朝孝懿皇后之后,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一陋习也渐渐被人淡忘;最近的又有镇国夫人林阅音游说四国的影响,故而勋贵清流家但凡有宴饮集聚,常是男女同席而饮,女子得到了极大的解放。
然而即便如此,对于未婚男女来说,若有了肌肤之亲还是于名声有碍的。
现在这位梁四姑娘让一个男人扶自己下马车,甚至还留他住在自己院子,这样的做派落在西京其他人眼里,与娼妓之行并无不同,只是大部分人都把编排的话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而已。
“礼部尚书府车马到——”小太监尖尖的鸭嗓高声传报,一时之间还在看梁鸳的女眷们纷纷回头去看后面那辆马车。
那可是先皇后视若己出的亲侄女,也是皇帝最中意的后辈!
柳芳菲被丫鬟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她身姿窈窕,肌肤赛雪,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杏色素软缎,却叫她穿出了再高贵不过的气质。
梁鸳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跟着领路的小太监进了晨晖门。
柳芳菲却若有所思地看向梁鸳的背影,也看着她旁边那一位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最近市井流传,说镇国夫人的女儿因男色乱智,而乱了她心智的那个男人竟比女子还要美。
能让林阅音的女儿情迷至此的男子,到底能长得有多好看?
黄昏时分,有资格参宴的官员及其家眷基本都已经来了,但是皇帝却迟迟未曾出现在延福殿。
梁鸾身着大红绣牡丹锦衣,朱唇如血,额间不点朱砂,眼尾一粒小红痣,与这艳丽天成的装束的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一闹一静,看过的人无一不惊叹。
柳芳菲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当年镇国夫人出现在西京时,状元楼七步成诗,文斗新科状元梁敬,也是穿的这一身红衣,清高孤傲引得多少人竞折腰。
现在梁鸾穿这样一身衣服,也不知道林阅音的女儿该如何想?
这么想着,柳芳菲看向梁鸳,想看看她会做何反应。
不过后者显然让她失望,因为梁鸳此刻看都没看梁鸾一下,目光只停留在她身畔的男子身上。
“你不生气么?”冬霁问梁鸳。
梁鸳有些迟疑地看向他,她为何要生气?得,她根本不知道梁鸾是在模仿她名义上的“母亲”。
不知道归不知道,话还是要回的,“有什么可气的。”
正说着,她取下戴在冬霁头上的白斗笠。看到冬霁容颜的时候,在场诸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未免也太美了!
柳芳菲也因为冬霁的容貌怔住,但她很快回过神来。
刚刚还在梁鸾身上的风头一时换了个人,所有人都痴痴地看向冬霁,都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男子。
柳芳菲看了看梁鸾的反应,后者抿着嘴看向梁鸳,一双美目里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反击倒是高明,看来她还是小看这位梁四姑娘了。
“你说皇帝为何会提到我?”冬霁与梁鸳一同坐在他们的席位以后,他看着梁鸳的眼睛问道。
按理说各府都有各自的席位,但是作为镇国夫人林阅音的女儿,每年的中秋夜宴都是有自己单独的席位的。往年梁鸳也会来,不过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自饮自酌,现在身边还有人陪,梁鸳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大约是要让我的婚事板上钉钉吧。”她喝了口果酒,笑着答道。
她看着他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了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君主,自然了解皇帝,也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最厌恶的便是打破常规的镇国夫人林阅音。
天下人只当当年孝懿皇后如何美丽端庄,又是如何与太祖相识于微,但是皇室里的人谁不清楚孝懿皇后的本事,埋伏游击之战术,以寡敌众之谋略,可以说如果她不是女人,登上皇位的还指不定是谁!
也因为孝懿皇后的才智,西宋皇室最忌惮的便是再出一个孝懿皇后。
皇帝厌恶林阅音,忌惮林阅音,也就不放心林阅音的女儿嫁给皇室或是勋贵,就算她的女儿一直深居简出,可谁又说得清楚这是不是守拙养晦一如当年的林阅音一般?
“你是说他会给你我赐婚?”
“应该不会赐婚,只不过是由他圣口承认这桩婚事罢了。”梁鸳对上冬霁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自毁声誉的好处主要有三点:
其一是方便冬霁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她也好借机观察这位信陵公子,可能的话再套一套关于云杉的消息;
其二是绝了王氏把持自己婚事的可能,虽然现在王氏与梁四姑娘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但谁知道以后她还愿不愿意各走各的路;
其三便是绝了其他人和她联姻的心思,作为手握巨财的孤女,及笄后打她主意的势必不少,可就算她愿意嫁,以皇帝小心眼的程度,保不齐就让自己暴毙而亡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她自然是不会告诉冬霁的,说到底他始终还是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