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醉意朦胧中忽然悟知今晚可能要面临一场她早就布置好的迷局。关于这个,似乎并不惊奇,惊奇的是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耐心来应对于她。
是本能再次驱使着他去找她。
两个决心要窥探对方究竟的人仿佛都在为着彼此做着一场迷藏。
他带着醉意笑着埋怨她的狠心,她则在一个敞开的房间里静静等他。新购的居室飘泊着凄冷的暗愁,还缭绕有幽谧的烟雾。
该做的前奏已经做了一个尽,这黑暗的光亮索要的只是一个过程。
傅留云喊着她的名字,就闯了过去。
只见她坐在一张红色的绣花帐下,床上铺的是大红花底子金鸳鸯喜结良缘镶金边锦被。她身上穿着红色的纱裙,手里头抱着深红色的佛珠,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正等着他。
她的周围是巨大的黑暗的冷静,还有令人窒息的华贵,这一切将要伴随她度过接下来幸福的时光。
看见他,她忽然抬起头,但是并没有动身,只是那眼神在傅留云看来,真是纯净,纯净地竟有着无辜的万分。蓦然忆起和她大婚时的艳景,不正和此时一般的相同吗?
“兰,你怎么……这么美丽,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么?你把这里布置的好漂亮。”傅留云装作非常兴奋的样子。说着就来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去抓她。可是心口涌上一股酒气,忍不住又想跌倒。
于蓝伸手搀扶住了他,顺势把他拉到身前,低头深深地叫了一声:“亲爱的,你看我,漂亮么?”
傅留云笑道:“当然,我的新娘怎么会不漂亮?”
于蓝说:“十四年前我当然漂亮,可是十四年后的我,你再看看,还漂亮吗?”
她的声音夹带着一种悲凉的苍桑。傅留云猛然一惊,凝神去看,果然见她满面皱斑已生,与当年判若两样,不禁悲从中来,叹了口气,却笑道:“如今岁月不饶人,我们都已老了。”
“那你说我老到了什么样子呢?” 她的语声忽然又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柔和。
“你啊,还能老成什么样?再老,也和当年一样,漂亮得很。”
“亲爱的,你可真会说谎。”
“是真的。”
“我会相信吗?”
“那要怎样你才能相信呢?”
“我要你今天晚上脸对脸对着看我一夜,最好是不要眨一下眼睛,你看好么?”
“那正好呢,我正想这样。亲爱的,让我看看你。”
“亲爱的,倘若你仔仔细细看到我丑得不象个样子,你会怕吗?”
“不会的,哪里会呢?”
“真的吗?”
“是的。”
“我希望你口头和心头一模一样。”
“难道不是吗?”
“到明天就知道了。”
他发出了一声低吟,转而就被她的吻吞没了。、
那宁静的柔床上开始低响他的喘息。
他怀着十多年前那个同样的美梦与这个相同的女人同床共枕,其目的并非出于真心爱慕。十几年后同样落迫到几乎讨饭的他再次为了金钱,被迫与她卑躬屈膝。
红色的罗帐在红色的云海中翻腾,如同她和他同样翻腾喧嚣的心。十四年风雨同舟,她在和他最亲密的切合之中,最终却落得一个杳如天涯,心如刀割。
啊,何必?为了钱,你何必把自己绑缚得那样紧密。
何必,何必!
红色的灯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他紧闭的双眸,还有那刚毅的唇为他传递暗伪的温情。
他根本就不敢看她,可她在看他。
她的眼睛一直都在捉着他,甚至,欢畅的时刻,她在他的耳边还悄悄地问他:“亲爱的,你不敢看我吗?”
“不,只是,”他终于在无力的巅峰中倒了下来,说:“我想睡了,我好困,亲爱的。”
“是吗?那你睡吧,希望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她静静地看着他说。
他那天好累。
更多的感觉却是如梦似幻。
似幻非幻中做着那些真实的梦,他飘然不能抗拒来自酒精与困乏的诱惑,因而沉沉睡去。
那个夜晚竟睡得很香,而且做了一个个好梦。
梦见于蓝在冷笑,她在黑暗中象幽灵穿梭。拿了很多东西放在他的周边,直到忙碌得满头大汗。
她最后坐在他的身边,悄悄地看他,静静地看他,如同打量一个已经埋葬在坟茔里的魂魄。
不知何时,他闻到了一股阴冷的嘲湿味,但是却感觉于蓝还在静静地看他,于是,他不想再把眼睛睁开了。
当次日清晨一缕清艳的阳光投射到他还仍在困乏中的脸上,他象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然后就被僵硬冰凉的物体所触,不由迷然睁开了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生冷僵硬的白,然后就是两只黑色无底的洞。他忽然就惊得大醒,从床上直身跳将起来。当看清楚眼前身边那华丽的枕塌上赫然出现一具可怕的骷髅身架,他那宽阔的额头顿时涌出了冷汗。
滚落在地。
傅留云在地上疾快地爬起来,翻身坐起,脑海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向门口冲去。然而房门紧锁,他已被牢牢地锁在屋里,一步也走不得。回头看,屋内哪里有什么锦衣玉被,到处蛛丝灰网,尘土满塞,飘荡着一种腐朽的异味。
此时此刻,傅留云方大梦初醒,明白自己已被于蓝彻底耍了一个干净。她不会原谅自己,她肯这样接纳自己,原来不过是要实施一种极端残酷的报复手段。
自己要看的,原来是这样一个结果。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悲愤大笑,是于蓝。
傅留云看见她穿着素白的旗袍,嘴角边那浮着的阴险冷笑,如一把锋利的冷剑向他直扑过来。
“蓝,蓝!”他喊:“你何苦这样?我现在不是回来了?”
“傅留云,”于蓝黯哑着声音,眼里莹着两泓清泪: “当年,你穷困落迫的时候,前来投奔于我,那时,你甜言蜜语,日夜不停地在我面前许下你的宏誓大愿。你害我,把我父亲留下的千万资产全部都交付给你。”
“可是我并没有辜负你,也没有坑害你。是你让我有机会做人上人,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所以也没有私心吞没一点,我仍然把它一分不留地送还给你。蓝,难道我没有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