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琳道:“本将自有分寸。”她今日最后一次入宫,女王依旧不肯取消联姻旨意,同时那边还坚持囚禁着孚玉国先皇,云琳心忧母亲安危,这才迫不得已准备做这件犯天条的事情。
之前女王提出联姻要求,并且保证一旦云琳同意嫁到大齐帝国,她这边便会放了先皇,可以提供宅院让先皇去养老。当时云琳便一口应了下来,用自己的青春换母亲的自由,她心甘如饴。却不曾想女王竟然出尔反尔,一再拒绝放先皇离开。云琳迫不得已,只好定下此计划!
云琳苦笑着,如果不是母亲头脑过人、用计出人意料,想来女王一定会卖自己这个人情,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镇守着边关,阻止那位骁勇好战的草原王南下的攻势。可女王骨子里终究遗着皇家那种好战的雄风,她绝对不会允许另外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脱离自己控制的。
所以,母亲没有可能活着从那个牢舍里出来。想到孚玉国先皇这数十年来的凄苦遭逢,这位被召回上京的一代名将也自黯然。
“去吧。”她轻轻挥了挥手,然后回到后院,她的侍郎们正忙着准备几日后女王寿诞的礼物。
“是。”冉燕半跪于地,领命而去。
上京城崇武门外侧的一片民宅内,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院子。四处密集狭窄地街巷在这片民居里穿插着,就算是老上京人也会有迷路的危险,而那处院子数十丈外,种着些南方常年的梧桐树。
安羽琪小心地调让自己被笼在黑衣中的身体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确保没有人能发现自己。她的往身下前右方的那片宅子望去,冷静地等待云琳方面营救孚玉国先皇的行动开始。
孚玉国先皇就被关在那个小院子里,这是监察院四处花了很大气力才打探出来的消息,不过今天晚上动手的,却只有云琳的那些死士,只是不知道北岚主方面会不会派出什么高手助阵。
在上京重地劫囚,云琳这是犯了天条,不论最后能不能成功,孚玉国皇室与军方的关系都会陷入破裂的边缘。想到这点,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树枝上的安羽琪,不由就对北岚主感到万分钦佩。
虽然她是个疯女人,但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疯女人,她从提议捞出孚玉国先皇的那天开始,似乎就算到了后面所有的变化,不论如何变化,她都会获得极大的利益。这个女人,实在是很不简单。
夜渐渐深了,梧桐树下方的宅院里依然一片安静,远方河畔的婴孩在哭泣,近处车行里的老马在有气无力地嚼食着干草,天上的星星都躲入了云中,身旁的树枝在夜风里自怜地搓揉着身体,这个夜晚似乎与上京城每个夜晚一样,没有一丝异样的地方。
毫无预兆的,伏在树枝上的安羽琪双眼睁开,望向下方的宅院。
越狱开始了!
一辆马车缓缓开到了那间小院的门口,同一时间,一辆被灰布蒙着的小推车也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小院的后墙处。小院里的防备力量似乎没有查到异样,但在高高树上俯瞰人间的安羽琪,却是清清楚楚将这些看在了眼里。
马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人,而同时安羽琪发现已经有好几个黑影消失在了小院的周围。
“谁!”负责看守孚玉国先皇的锦衣卫警惕性极高,从墙上露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架沉重的弩箭对准了站在小院门口的那位女子。
那女子是安羽琪曾经见过一面的冉燕,只见她笑了笑,张嘴欲言之时,忽然两道黑光闪过,一左一右分别有两枝夺命的弩箭,狠狠地穿过了那名锦衣卫的咽喉,鲜血横飞!
那名锦衣卫的脖子上就像多出了两枝铁条,看上去血腥无比!
“攻!”冉燕轻声发布了命令,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巨响。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材结实的女人,手握大铁锤,大步跨至小院门口,右臂肌肉一迸,竟是生生向小院的门口砸了下去,看她下手的威势,这小院的木门应该是马上变成无数碎木片。
当的一声巨响,震得场中人双耳欲聋!
果然有很多碎木片飞溅,但是那门……却没有破!原来木门里,竟然是夹着一层钢板!高高在树上的安羽琪微微一凛,孚玉国锦衣卫关押重犯的地方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刹那间,院中的锦衣卫已经做出了反应,开始将人手集中到院口,而随着那位中年女人的落锤阵阵,饶是那层钢板作成的门,也开始吱呀作响,颤颤欲倒,似乎已经再经不起几锤了!
一阵喊杀声响起,十来名黑衣人攀墙而上,与里面的锦衣卫杀在了一处,这些黑衣人的武道修为不俗,最厉害的却是招式间蕴含着的血杀之意,每一出招便是风雷相加,舍生忘死。这些常年守在上京繁华地的锦衣卫哪里是这些军中将士的对手,鲜血满夜里涂抹着,顿时被杀的连连败退。
安羽琪冷漠地在树上观看着这一切,知道云琳的手下之所以要将门砸开,是因为孚玉国先皇双腿被废,根本无法高行,她看着那个中年女人像下苦力一般拼命地砸着钢门,忍不住在心里说道:“砸墙啊。”却似乎忘记了孚玉国先皇的双腿是被自己下令砸烂的。
一声破锣般的声音响起,那层被夹在木板里的钢板终于被那名中年女人砸烂了,没有人发出欢呼的声音,就连院中的锦衣卫也没有发出惊呼。
院门吱呀一声倒下,早有准备的锦衣卫随身携带的细弩,破空而至,凶险至极!
砸门的那位右臂早已被这十数记生砸反震的酸麻不堪,身体内的真气也全数消耗完毕,眼看着扑面而来的弩箭,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做出反应,只听着嗤嗤无数声响,噗哧声起,那些弩箭全数扎进了她的身体内,其中一枝刺穿了她的眼窝,吱的一声,一些夹着艳红的晶状物从她的眼中迸射了出来!
“啊!”痛楚之下,这位中年女人狂嚎一声,带着身上数不清的弩箭,往院子里扑了过去,每一记沉重的脚步踏下,她身上都会震出一大蓬鲜血出来。
她只是往前踏了三步,便像一座小山般颓然倒在了石板地上,砸起一阵灰尘,满地腥血,这股气势却是让院中的锦衣卫退了三步!
死去这位女人的身体极其宽阔,所以挡住了大部分射向院外的弩箭,借着她身体的掩护,冉燕与剩下的几位高手像阵风一样飘了进去,当那女人的尸体压向锦衣卫的队伍时,众人也已经杀到了锦衣卫队伍的侧边!
此时高墙上的厮杀也已经退入了院中,十几名黑衣人手持上京城里极少见的直丸短刀,将二十几位锦衣卫竟是生生地逼杀成了一个不足数丈的小圆,那些黑衣人的下手极其狠辣肃杀,虽然人数不及对方。但竟是让这些锦衣卫没有丝毫招架之功。
这个时候地场景,就像是深海之中的鲨鱼正在围食一大群鱼儿一般,密集的鱼群总会被撕扯出一片血花,落入那些鲨鱼的嘴中。不消多时,这些鱼群便会被吞噬干净。
只是一群女人厮杀的镜头竟然也可以如此震撼,安羽琪搂着树干忍不住一阵作呕。那阵阵血腥味直冲她的鼻子,挑战着她的适应能力。
冉燕不能再等下去,大将军地母亲还在院中,据传来的消息,这些天宫中并没有转移。所以她一挥右手比了个手势,黑衣人中便分出了三个武功最为高强的高手,往楼中杀去。
虽然少了三个人,但是那些锦衣卫感到的压力依然没有丝毫减少,刀光剑影间,偶有血花一绽。便有一位同仁被断臂破胸,倒在地面的血泊之中。
高树之上的安羽琪冷静地观看着小院中的局势,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冉燕也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声厉呼,既是受伤后地惨呼,又是一声示警。先前杀入楼中的三位黑衣高手被生生震的横飞了出来!人在空中,鲜血从唇中狂喷而出,不想可知,埋伏在楼中地锦衣卫高手,拥有怎样的实力!
冉燕面色不变,脚尖在青石地板上一踩,整个人跃至半空中,在极短的时间里,与那位从楼中追杀出来的高手,对了三掌。啪啪啪三记声音干净利落地响起。
“湘婷指挥使,没有想到您亲自在此看防。”冉燕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位一身青衣的年轻女子,对方正是锦衣卫里屈指可数地高手,镇抚司指挥使湘婷。她凤眸死死盯着冉燕,冷冷地看着冉燕说道:“陛下深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定要前来生事,本使亲自镇守于此,倒要看看有谁能将这囚犯劫将出去!”
这位湘婷指使说话间的自信心极为强大,冉燕捂着嘴唇,咳了两声,迸出几丝血来,她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眉眼间却没有一丝慌张,反而微眯着眼看向小院后侧。
高树之上地安羽琪此时也没有再注意前院的厮杀,而是将目光投向小院后侧的那个小推车上,此时小推车已经紧紧地靠着小院后的石墙,这道墙看寻常,却是结实无比。
一声极轻微地嘶嘶声响起,湘婷指挥使微微皱眉,一掌劈退抢攻上前的冉燕,回头望向楼宇的后方。
安羽琪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式,看着那个小推车,她轻轻地张开了嘴唇,吐出了一个无声的单字儿:“嘭——”
一声惊天的巨响,便在这一瞬间炸响开来!那辆小推车竟是不知如何爆炸了!像一记雷般直接将小院后的石墙轰出了一个大洞。
石屑如箭矢般劲飞,顿时将埋伏在后墙下地三十位锦衣卫炸成了浑身血点的死人!
这是监察院方面对云琳付出的最大诚意,一车秘制的炸药,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这当然是安羽琪安排的事情,只是没有料到检察院的诚意竟然这样足,她不禁有些后怕,生怕楼里的孚玉国先皇给炸死了。
石屑初落地,籁籁啪啪的响声中,就有一辆浑身乌黑的马车悍不畏死地驶到了后墙的缺口处,几个人顶着不时落下的石砾与满街的灰尘冲进了小院,过不多时,这些人便背着一位行动不便的人从缺口里跑了出来,上了马车便向远方的巷口冲去,远远可以看见那位被背在背上的人物,头发花白,潦乱不堪,正是孚玉国先皇。
但很奇怪的是,安羽琪微微眯眼,却没有下树跟踪而去。
她心里也想了,反正她不会武功,跟一群高手在一起行动,她就像一个残障人士一样,还不如等一会儿,看看这边的情况再说。
后墙处那辆悍勇的马车疾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嗒嗒嗒嗒的马蹄声,车轮压辗石道的声音,还回荡在巨响之后巨静的上京城中。
湘婷指挥使被冉燕悍不畏死的战法拖住,根本无法顾及到后墙处的惊变。今日云琳一脉强攻院门,却在后墙处暗渡陈仓,整个小院的防守力量都被吸引到了前院,虽然后墙处湘婷指挥使依然很小心地埋伏了三十名锦衣卫刀手,但谁也没有料到,那声巨响之后,意料之中的厮杀声并没有如愿响起!
想到那声巨响,湘婷指挥使也不免一阵心悸,那种响声哪里应该是人间应有?难道是天神降怒?想到这节,她的手下也渐渐缓了起来。
趁着这机会,冉燕一声厉喝,直拳抢攻向前,整个人的身体却强行退后,在付出几位下属生命代价之后,残留的八九名黑衣人已经杀出了院门,准备消失在夜色之中。
嗒嗒嗒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的那辆马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又疾速地驶了回来!
冉燕一惊,领着一干黑衣人奔了回来,在小院南向的三岔路口与那辆马车会合到了一处,厉声喝道:“为什么没有走?”
马车上满是破碎的痕迹,明显不是石头击打出来,而是被某些远程兵器所伤。坐在驭手位上的女子面露绝望之色,嘶声说道:“将军!咱们中伏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松开按在胸上那记凄裂的伤口的左手,脑袋一歪,倒在了位置上,再也无法起来。
前方拉车的骏马很幸运地没有受伤,但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死去,有些不安地踢了踢后蹄。间奏轻缓的嗒嗒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是想与这几声落寞的马蹄声相呼应,小院四周那些密织如网的小巷里都开始响起了嗒嗒声,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密。
如漆般的夜色,天上的星星受惊般地探出了头,撒下些许清辉,让众人看清了这些马蹄声从何而来。
四面八方的巷中沉默地涌来无数的锦衣卫,里面还夹着上京府的将兵,马蹄声起,那些肃杀的埋伏者,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与车旁的九名黑衣女子围在了当中,长枪所指,无一处缝隙可逃。
“就擒吧。”锦衣卫的队伍分开,一直负责使团安全的锦衣卫统领竟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她微笑说道:“云将军给了本官这个机会,实在是多谢多谢。”
劫囚不成,她终于找到了扳倒云琳的机会,当此局势由不得她不欢愉。
冉燕脸上没有绝望的神色,也没有惊愕,只是无比愤怒和郁怨,在今夜劫囚的计划中,本就已经想到失败后的情况,自己身为云琳当年的亲兵,根本没有惜命的想法。只是……冉燕依然很愤怒,因为计划中明明知道锦衣卫可能有埋伏,自己这一方早就做好了应对!
就像马车逃遁的方向的那片民宅,应该此时已经起火,可是依然一片安静。
就像这些埋伏着锦衣卫的小巷,应该也会出现动乱,可是今天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安羽琪与树枝混在一处,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场中的局势,她看着那个像受伤后的老鹰一般愤怒的冉燕,没有丝毫表情。不错,在计划当中,由云琳方面主攻,掩护撤退的任务应该是由北岚主方面行事。但是,北岚主没有动,安羽琪也没有动。
与云琳手下这些军人比较起来,安羽琪和北岚主在对外方面无疑拥有相当一致的阴险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