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笑着望着安羽琪说道:“安公子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才。”
安羽琪连称不敢,云琳忽然开口说道:“那依安公子所言,天人之道,该持如何观?”安羽琪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最不擅长玄谈之道,先前那茬话语已是很苦闷,怎么还要继续。女王微微一笑,挥手止住云琳的发问,转而问道:“那安公子以为,为何朕这些日子再也找不到那夜的清旷神思?”
安羽琪微微皱眉,看了看山亭四周,指着那柱香轻声说道:“陛下,移了此香,再退却身旁诸人,或可寻回当夜感觉一二。”
女王微讶,依言让众小厮宫女退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又移走了那柱安神之香。一时之后,清风再兴,吹散一应香味,只留下谈淡山间宫殿清旷。
女王缓缓闭上眼晴,良久之后面露喜色,睁开双眼微笑说道:“果然有了几分感觉。”
安羽琪笑着解释道:“皇宫中的用香,自然是极品,但与这山林间的香味较起来,不免会多了几丝俗气。”
云琳在一旁微微颔首,似乎深为赞许安羽琪这个说法。
复又坐于山亭之间品茶,安羽琪心头的疑惑却愈来愈深,初至上京第二日,这位年轻的女王便将自己留在皇宫之中,此事大大不合规矩,不论怎么讲,自己也是位外臣,而且两国之间虽然表面和睦,但下面一直在****手。
女王忽然轻声叹道:“安公子,你知道为何朕要将你留下来?”
安羽琪微微一凛,不知道对方是看出自己心头的疑惑还是凑巧,恭敬说道:“请陛下示下。”
女王微笑说道:“名义是因为朕喜欢你做的诗句。”她接着对安羽琪:“当然,朕确实极喜君之诗句,朕还特准国内书局将你所做诗句做成册子,让我孚玉国百姓均可有幸领略安公子的文采。朕如此看重,不知安卿何以报我?”
哪里料到安羽琪竟是面露苦色,磨蹭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对着女王行了一礼,心里却开始骂起娘来,这个世道果然没有盗版的说法,虽说她也是盗用了前世那些名句,但在这个世界中起码可以装作原创了。想不到她这电子版刚刚发出去,那边就有人做她实体书的盗版,现在反过来还要她这个东家感谢她,这事儿办的可真不地道。
云琳忽然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您这做法,只怕安大人非但不能领情,心中还略有恚意。”
安羽琪赶紧笑着解释:“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女王微微惊讶看了安羽琪一眼,说道:“安卿一代诗人,难道不希望自己所做诗句名扬千古么?”
安羽琪苦笑应道:“遗臭万年也是好的。”
云琳在一旁笑道:“倘若安公子的诗词遗臭万年,怕是整个孚玉国的诗人都要回去种地了。”
女王不知道云琳与安羽琪在分水河镇外的那些故事,所以发现云琳似乎与安羽琪之间隐隐有刀剑之风,不由好笑起来,说道:“琳儿,你与范卿家,可谓是当今天下一南一北,名声最为响亮的年轻一代人物。怎么今日见着,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斗嘴。”
云琳微微一怔,也发现自己今日说话似乎略有些刻意厉狠,与往日自己的恬淡心性大不一样。安羽琪笑着解释道:“或许云琳姑娘依然认为诗词不能保家卫国吧。”孚玉国虽然以诗词文学著称,但真正能够保卫国家的还是需要这些武将。因此在所有武将中,对于酸腐的文士都很轻蔑的。
不料云琳微微摇头说道:“文武不能分,文乃治国之道,武乃安邦之道。”
安羽琪很喜欢她的这个说法。
……
似乎是因为北岚主让云琳跟在身边,女王内心深处想与安羽琪说的事情始终无法说出来,天子脸上渐现烦倦之色。
安羽琪与云琳互视一眼,本以为这个女子会识趣地走开,留给自己与这位女王一些清静空间,谁知道云琳竟是面色宁静不变,全不依会女王的脸色。
女王忽然自嘲一笑,走到山亭旁,看着脚下汩汩流下的山水,叹息道:“安羽琪,这一路南下,你看我孚玉国风貌如何?”
安羽琪沉声应道:“孚玉国物华风宝,山清水秀、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实在今外臣叹服。”
女王忽然转身,用平静至极的眼光看着安羽琪:“那你以为,朕这天下,与你大齐帝国相比如何?”
孚玉国与大齐帝国的比较?
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即不能弱了自己国家的声势,身为使臣,又不能太过落孚玉国的面子。但安羽琪却答得流畅自如,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思考这个答案一般,说的是理直气壮,铿锵有力,快速无比,让云琳姑娘气歪了那张似乎永远恬静的脸,让女王陛下大张着嘴,露出那些保养极好的白牙齿。
只见安羽琪满脸温柔微笑,一抱拳,开口说出几个字来:
……
“外臣不知。”
好一个外臣不知,女王先是一愣,然后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回得无赖,自己却不好如何治他,毕竟是所谓“外臣”,即便知道大齐帝国如何,也不知道齐国如何,又怎能比较?
但安羽琪心中却是真的不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共也没多久,往多了算才几个月功夫,其中有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来回路上了。大齐帝国京都呆了一段时间,主要却也用在琢磨谈判的事情,然后又被赶鸭子似的赶到了孚玉国。安羽琪自己心中也纳闷呢,她这辈子是不是劳碌命啊?从来到这里就没好好休息过,哪怕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好啊。
想到这,安羽琪又想起了在大齐帝国京都唯一那次换回女装出去游玩的感觉了,那才是真正的放松和畅快。看来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她一定要给自己好好放一段假,出去享受享受那漫山遍野的新鲜。
女王看着安羽琪,笑着摇摇头:“今日才知道,朕一心念着的一代诗仙,居然是个巧舌如簧的辩士,难怪大齐帝国皇帝会派你来。”
安羽琪笑着说道:“外臣为官不过数月,想必外臣原本不是大齐帝国的人,女王陛下也应该知晓了。我朝皇上遣臣前来,主要心慕南国文化,臣在诗词方面又有些许薄名,所以才会让臣来多受熏陶。”
女王笑了笑,说道:“诗仙之名在此,朕自然会让那些太学的学生们,来听安卿家讲讲课。”
安羽琪心头一苦,心想自己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听课的学生呢,怎么到这里来了,却要成为叫兽了?
“朕若北上,范卿看有几成胜算?”
女王面色宁静,但自小深宫里养就的威严感忽然逼面而来,这个敏感而狂妄的问题,当今天下,也只有三个人可以问出。但问的乃是敌国使臣,其中意思就有些有趣,就如一道春雷炸开——安羽琪面色不曾变。淡淡应道:“一丝成算也无。”
“为何?”栏畔女王冷冷看着安羽琪。
“孚玉国人不思战,必危。”安羽琪笑着说道:“大齐帝国人多好战,必殆,好在两位陛下,一者老成持国,一者发奋图强,恰好平衡了此两端。”
女王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大齐帝国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曾与他通过两封私人书信,却始终有些看不明白他。”
安羽琪心里开始骂娘。心想自己终究是大齐帝国之臣,您玩这么一招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闭口不言。孚玉国女王见她模样,反而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你那皇帝终是会老的,朕的子女终是会长大的。日后我国纵马北上,还盼范卿能为我殿中词臣。”
安羽琪眉头一挑,不卑不亢应道:“陛下若北上为客。外臣定当作诗以贺。”
同是北上,意思却是两端,孚玉国女王的意思,自然是领军北上,将大齐帝国吞入疆土之中。安羽琪的意思却是孚玉国女王北上为客,自然是阶下囚客。
话不投机,安羽琪面色平静,心中也不揣然,只是想着面前这位女王果然是位心有大志之人。只是当着自己面说的话,不免也太多了些。不知道是因为失言,还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外臣当成回事。只是想借自己的嘴,将他的意志传到大齐帝国的宫廷之中。尤其有一句话安羽琪并没说出来,孚玉国女王口口声声大齐帝国皇帝终会老,而她的子女终会长大。难道大齐帝国皇帝的子嗣就不长大了么?话说的好像齐王压根就没那能力似的!亲身体验过齐王功夫的安羽琪心下有些不满,她可是被他狠狠折磨了一宿,他强不强大的问题她自然清楚。
说起这个问题,安羽琪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从国境线那夜之后一直到孚玉国的上京走了也有一个多月,但她大姨夫却从来没探望过她,难不成……
安羽琪心中一凛,随即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路途劳累,生活没规律造成的延迟,绝对不能中了。哪有那么巧的一炮就中,那成了什么了?
不过,虽然她这么想,心里却不敢掉以轻心,甚至下意识的双手放在小腹前,隐隐做着保护的姿势。
女王忽然间眉头涌起淡淡忧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一挥手说道:“上京一向太平,不过两国之间向来多有误会,朕担心会有人意图对安卿不利,虽然那些人不敢对你如何,但挑衅之举只怕是难免的,安卿家看在朕的份上,多担待些。”
安羽琪大惊,倒不是这话里的内容,反而是女王说话的口气,什么看在天子的面子上,多担持些?安羽琪自付自己怎么也没有资格让一国之君如此看重,更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女王会对自己如此厚看。
“朕有些乏了,安卿先回吧。”女王轻轻拍着栏杆,回头望着一直静默着的云琳,“琳儿,您送安大人出宫,免得他迷了路。这段日子,若有人对使团无礼,还烦琳儿说几句话。”
云琳微微一福,道:“尊陛下令。”
安羽琪眉头微挑,心想那岂不是要经常与这位武力高深的女子见面?这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安羽琪在云琳的带领下,出了山亭,沿着那道清幽的小道,往山前的宫殿乌黑建筑群行去。山亭里,那位孚玉国看似娇憨的女王沉默地站立着,脸上已经褪去了先前谈话时的兴奋神色,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她忽然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两下,发现似乎真的找回了一丝那夜孤身望月的感觉。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女王知道是小厮们赶着过来服侍自己,略感厌烦的挥了挥手,阻止众人入亭,依旧有些孤单地站在山亭之畔,不知道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她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安羽琪长得就是这个模样啊!”
另一边,安羽琪沉默着紧张着,跟在云琳的身后往皇宫外走去,一路山景无心去看,清风无心去招,只是堆着满脸虚伪的微笑,自矜地保持着与这位女子的距离。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在满山青树乌檐的陪伴下往皇宫外行去。云琳在孚玉国的地位果然十分尊崇,沿路所见小厮宫女,一见到她的身影,就抢先避到道旁树下,对着这位镇西大将军恭敬行礼,不敢直视。
“陛下对外臣恩宠,外臣实在有些惶恐。”安羽琪终于小意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正在前面缓慢行走的云琳忽然停下了脚步,陡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安羽琪的面孔,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来。安羽琪心中一凛,忙不迭低头,看着云琳足上那双鞋,数着厚厚的鞋底究竟有多少层。
久久地,云琳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