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少卿大人。”打断安羽琪幽思的,是大齐帝国驻孚玉国会馆同使——富林。
安羽琪将目光从那些斑驳的城墙上收了回来,说道:“在这个国家,还是称我安副使的好。”
富林微微一怔,他一向远在异国,所以不是很清楚京都发生事情的细节,但也知道这位安少卿是朝中正当红的人物,没想到第一句见礼,便被对方驳了回来,再看对方神色,不免以为这位年轻官员仗着圣眷,是个浮夸之辈,心头不禁有些担忧。
老管家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是来宣谊的,还是不用使团的身份吧,免得对方心中不快。”
富林这才明白过来,微笑道:“一切听安大人安排。”
安羽琪回头看了这位常驻孚玉国官员一眼,此人面目端正,却有些眼熟,不免有些疑惑。老管家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富林大人乃是独孤虾大将军的表兄。”
安羽琪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有二位在朝,想来大齐帝国必然会千秋万代……。
一统江湖?安羽琪想着那句熟悉的话,忍不住额头上浮现出几道黑线来。
一位孚玉国官员走了过来,三人适时地住嘴不语,转而开始研究这上京城墙上的痕迹与蚂蚁爬行的路线。直到这位官员走到三人身后,富林才似忽然发现了一般,惊喜说道:“魏子福兄今日也来了?”
安羽琪听到这个名字,噗了一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声询问身边的老管家,才知道对方名字为魏子福而不是卫子夫。
转身,安羽琪看着那位叫做魏子福的孚玉国官员。微微一笑,不方便说什么,心中却惊异着。不是说孚玉国都是女官么?怎么会有个男人出来接他们?
那位魏子福拱手一礼,似乎与富林颇为相熟,笑骂道:“要不是为了接你们的使团,我这时候只怕还在芳华院里快活。”
安羽琪心头一乐,看来这位与普通男人一般,都好那口儿。
富林赶紧向安羽琪介绍道:“这位孚玉国鸿胪少卿魏子福大人。”又向魏子福介绍道:“这位是……”
不料魏子福似笑非笑地一摆手。说道:“安少卿名满天下,何用富兄介绍?”
安羽琪微微一怔,拱手道:“虚有薄名。不敢不敢。”
“安大人过谦。”魏子福此人的五官倒算清秀,只是眸子里总带着股散漫的味道,不似官员,倒似位狂生,“堂堂一代诗仙,竟然做了鸿胪寺的少卿,来年只怕还要成为右相千金的夫婿……安大人却转到孚玉国来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也不知道贵国那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像安大人这等要紧人物,当然要搁在京中好生养着,怎么能弄到咱孚玉国来受罪?万一……途中遇上些风寒,这可怎么办啊?”
安羽琪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淡淡威胁味道,却是根本不在乎,一笑说道:“哪会这般弱不禁风?”
魏子福发现这位极有才名的年轻官员似乎对于上京的城墙极感兴趣,不由自豪说道:“这座城池已经修建三百年,从未有外敌攻入过,安大人是否也觉得极其雄壮?不知较大齐帝国京都如何?”
安羽琪微微一笑说道:“雄壮自然是雄壮的,只是似乎旧了些,贵国看来需要找个时候修缮修缮。”
二人话语中,暗自互损了一番,众人默然。半晌后魏子福轻声说道:“安大人远来,本官自然要做东道,待公务办完之后、还请大人赏脸。”
安羽琪看了他两眼,心想为何此人字里行间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敌意,而这种敌意却又没有到仇视那种地步,不免有些好奇,自己和此人从未见过面,怎么就得罪对方了?
富林此时在二人身旁哈哈笑道:“安大人,休要与他一般见识。这位魏子福大人,便是去年出使本朝的西宁主的大公子,安大人去年在殿上一番拼酒,宁主不支醉倒,回国后一直念念不忘,说道大齐帝国出了位厉害年轻人物,不止诗写的好,这酒量也是惊人。魏子福大人常常听着,自然想与大人比拼一下了。”
“原来如此。”安羽琪苦笑一声,再看这位魏大人,果然从对方脸上看出些许与西宁主相似的地方,心中对于这位魏子福身为男人却能为官有了一抹了然。原来也不过是依仗着其母是西宁主,因此强谋来了一份差事。不过这魏子福看上却不像是没脑子的人,条理分的自是清楚。这不仅令安羽琪刮目相看,想不到西宁主那样大人竟然会有如此聪颖的热孜。去年她做副使接待孚玉国使团,与西宁主打交道不算少,后来在殿宴之时,更是好好拼了通酒,也算是半个酒友,不免讷讷拱手道:“魏兄若想为母报仇,可得等些日子,不然我喝糊涂了倒无所谓,乱了两国间的正事儿,可不好向陛下交待。”
众人哈哈一笑,将此事留到日后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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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玉国上京,果然一片繁华,街道虽不宽阔,但沿途尽是酒楼食肆,青瓦淡墙,高树掩映,景致颇美,街人行人面上也是一片温和笑容,满是自信与自矜,哪像是个战败之国。
使团在魏子福的接待下,往城西行去,一行人安排在鸿胪寺后方的皇室别院居住,由这个安排可以看出,孚玉国皇帝对于大齐帝国使团算是给足了面子。
一路上安羽琪与魏子福闲聊着,发现此子对于大齐帝国官场十分了解,甚至能说出一些权贵的名字。这点让安羽琪感到很吃惊,两国京都相隔颇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
在谈话之中,安羽琪对于孚玉国目前的朝政也有了一个模糊地认识,当然,在南下之前,她在家里已经看过了无数卷宗,知道孚玉国朝廷远不像魏子福所说这般一团和气,金光灿灿。
孚玉国现任女王眼下也才三十多岁,还年轻着,那位女王虽然十几岁便开始亲政,却根本无法完全控制住朝政,北岚主与先皇在朝上各有一方势力,在进行着无声的抗衡。如果不是去年两国交战孚玉国完败的原因,暂时将矛盾压制了下来,只怕现在的上京早已经乱作了一团。
而云琳本是西方的大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调回了上京。
安羽琪状作无意问道:“听闻云琳大将乃是不世之英豪,魏兄几时有闲,带我前去拜访拜访。”
魏子福异道:“范大人对云琳大将感兴趣?”
“我虽是文弱书生,但对于抵抗蛮人的英雄,总是佩服的。”安羽琪温和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云琳大将与魏兄应该算是亲眷吧,怎么称呼如此生疏?”
魏子福面色有异,似乎不怎么想说那位云琳。安羽琪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再多话,微微一笑。
使团到了别院,自有相关人等负责安排住宿,忙了好一阵子,终于安排妥当。魏子福身为鸿胪寺少卿,理所当然地要安排晚膳,席上稍稍试探了一下安羽琪的酒量,发现这个年轻官员竟是沾酒就醉,却是越醉越喝,问话答言却是条理清晰。魏子福不由大骇,不知安羽琪是千杯不醉却在装醉还是真的喝醉了,但不管如何,竟然都能如此谨慎。顿时心中想要替其母报仇的念头减去了不少。
席散人去,整座别字里就只剩下使团自己的人,孚玉国的侍卫很有礼数地只在外门守护,而将内院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使团自己处理。
房中只有四人,安羽琪,富林,暗卫头领以及老管家。
安羽琪闭目良久,老管家确认房间四周并没有人偷听,她才轻声开口说道:“我们这是在敌国心脏,做事说话都小心一些。”
富林微微颌首应下,只是看老管家与暗卫头领似乎隐隐成了安羽琪的心腹,可能不大了解孚玉国近况,富林略沉吟之后,才缓缓开口,将最近上京的局势报告给安羽琪知晓。
“云琳任的是闲职?”安羽琪皱了眉头,这与事先的判断完全不一样,她本来以为孚玉国最能打仗的将领,既然从蛮荒草原之地东调,肯定是为了应付大齐帝国咄咄逼人的攻势,怎么又变成了闲职?
“镇西大将军,名字虽然好听,但是人在京中,身旁只有一百私兵。这京中有上京守备,有三位大统领,有骠骑将军……镇西大将军虽然多了个大字,地位尊崇,但是奈何手中无兵,云琳就算有绝世之勇,也只有老老实实地上朝下朝,抱着侍郎叹息。”富林略带一丝嘲弄说道:“老虎养于柙中,再有威势,也只能吓吓人而已。”
安羽琪轻轻敲了敲桌子,摇摇头十分不解:“搞什么搞嘛?把这么一个家伙调回京都,不放出去打仗,就这么养着,这孚玉国是不是钱多了没地儿花去?”
富林叹息说道:“孚玉国皇室内争,谁都想争取云琳的支持,但谁都怕云琳完全倒向另外一边,所以现在只有先放着。不过云琳的名头在此,在军方的号召力太强,就算京中只有她一百亲卫,也没有谁敢轻视于她。加上她乃先皇的女儿,当初本该是她继承王位的。现任女王用了手段上位,自然提防着的同时又愧疚着。”
安羽琪摇头叹道:“难怪这次在分水河边上,只是来了那么些私兵,我就奇怪,接应孚玉国先皇逃离这么大的事情,云琳断不至于如此轻忽。”
富林一怔,他并不知道使团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老管家在一旁赶紧低声快速解释了一番。富林心头大惊,看着安羽琪似乎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担忧说道:“云琳将军实力不菲,大人一切还是要小心行事才好。”
安羽琪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如果院子里没有判断错,云琳应该是孚玉国先皇当年收养的孤儿,而不是她亲生的女儿。”
“收养的孤儿?”众人大惊。
安羽琪平静应道:“只是年代有些久远,孚玉国先皇被抓之后,按照正常情况则是该云琳继承皇位,但却被现任女王夺了去。依照北岚主的性子,她能坐视不管么?所以,其中定然有其他的缘由。而院子里这么多年暗中调查,多少可以确定云琳身份的问题。”监察院自然还有些别的证据,不然也不会得出这个结论,不过却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难怪云琳急着要将孚玉国先皇救出来。只有先皇在,才可以保她一切安定。”
“这是孚玉国朝廷一个大问题。”安羽琪只是说了这句话便戛然而止,微微皱了皱眉头,北岚主想孚玉国先皇死,现任女王想囚禁孚玉国先皇逼她合作,云琳则是纯粹的想让老太太能够有个幸福晚年,哪怕是直接死去,也比如今受罪的好。孚玉国势力最大的三方,因为孚玉国先皇一个人,便化成了三股方向完全不一样的力量,真有的热闹可以瞧。
安羽琪当然也很想与孚玉国先皇合作,所以她不能只做一个看热闹的人。
天色已晚,众人旅途劳顿,所以便开始安排休息的事情。至于明天的安排,自然有相关的官员拟好章程,富林只是拣其中重要的几项事宜向安羽琪禀报了一下。明日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入宫面圣,然后是在鸿胪寺谈判换俘的事宜。
安羽琪想了想后说道:“入宫是上午,至于下午鸿胪寺那里。”他转向富林说道:“就要麻烦富大人了。”
“大人您?”富林疑惑看着安羽琪,心想换俘纳贡的重要场合她不到,那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