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是内阁学士符洪智,那可是从二品的文官,比安羽琪高上几个层次,能降低身份和她说话,已经算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了。安羽琪因为与对方不熟,难免有些警惕。但听对方说话,似乎并无恶意,不由惭然一笑道:“下官出身乡野,哪里见过这等排场。若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还望老大人指点一二。”
符洪智捋捋颌下长须,微笑道:“周大人今日朝会上,极言安少卿此次谈判中出力极大,当此之际,朝中无人会对你如何,只是要小心面那些人。”
二人的目光往对面望去,只见孚玉国使团的西宁主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而最头前的一桌却依然是空着在,想来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岚主。而在北岚主身旁却坐着一位中年女人,这女人腰畔长剑未下,安羽琪不由皱眉道:“为什么她能持剑入宫。”
“陛下亲淮。她本不是朝廷的人,但北岚主对她有恩,她这次是特意保护北岚主的。流云派向来剑不离身,这是特例。”符洪智像给自家晚辈解释一般,细细说道。
“流云派?好大的排场啊!”安羽琪倒吸一口吟气,双眼微眯,顿时感觉到那系剑妇女身上自然流露出的一股厉杀之意。
这些天安羽琪也没见过这么一个人,即便是去和北岚主见面,也不过只看到一位紫衣宫女,这人定是藏在暗中了。亏着当初她没犯傻的对北岚主做什么手脚,否则的话,这位流云派高手准会让她死上千遍也不厌倦。看来这孚玉国的人也并不是都没有脑子的,之前先皇被擒,这次就暗中弄个高手玩潜伏。只是这位高手看上去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即便坐在大齐帝国宫殿上,整个人依然是冷冰冰的。
安羽琪正看着那流云派高手英气的双眉,极巧的是对方也向她望了过来。
两道目光像闪电一般在宫廷的空气中劈到了一处。
片刻之后,安羽琪示弱般低下头,轻轻咳了两声,对方目光里的剑意太浓。
这一对望,顿时让殿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方。大家都知道安羽琪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区区一个小小的孤狼小队计划竟然可以将孚玉国盘踞在卧龙山半年有余的军队瞬间瓦解。如今北岚主亲自来大齐帝国,身边跟着的这位高手却视北岚主如亲人。亲人因为安羽琪而头痛,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这位高手会对安羽琪下手,而那高手给人的感觉似乎也很乐于一剑解决了她。因此大齐帝国这方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不由用敌视的目光看着那高手。
安羽琪面无表情,低头默不作声,实则浑身充满了戒备,时刻准备着不行就跑的战术。
就在这个时候,殿侧一方传来隐隐琴瑟之声,宫乐庄严中,有太监高声嘶喊:“皇上驾到——”整个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大齐帝国唯一的主人,齐王携着皇后,缓缓从侧方走了过来,满脸温和笑容地站到龙椅之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前的群臣恭敬跪下行礼,使团来宾躬身行礼,原本残留在殿内的那一丝紧张,全部被一种莫名庄严肃穆的感觉所取代了。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皇后在旁相伴,但令人意外的是花淑妃和荣贵妃在下方两个台阶也有个独一无二的座位。这种场合,除了皇后,是不应该让其他妃子参加的。皇帝的眼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扫而过,温和说道:“平身吧。”
行礼而起,赐宴正式开始。首先是孚玉国使团大臣出列,例行的一番歌功颂德,宣扬了一番两国间的传统友谊,便退了回去。而那流云派高手始终冷着一张脸,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问题她不是小龙女,只是一个中年大妈,安羽琪怎样看着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皇后微微一笑,低声在齐王耳边说道:“这个流云派的人,倒是傲气得很。”天子国母高坐在上,他们之间的说话,根本不虞会有旁人听见,所以说话倒是直接。
齐王亦是温和一笑道:“流云派的高手,若连丝傲气都没有,只怕进联这皇宫,握剑的勇气都会没有。”
早有宫女将热菜新浆换上,群臣埋头进食,不敢说话。皇上没有开口,自然是一片安静。
安羽琪有些不适应地低着头,眼光却极不易为人察觉地瞄着对面,北岚主并未与其他人一样开始用食,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安羽琪,一对狭长的眸子里流露着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光彩。
安羽琪没想到自己瞄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着她。冷不丁的视线对上,吓得她用力吞下嘴里的汤,却不妨被呛得难受,忍不住咳嗽几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皇后浅饮一口酒,眼光示意了一下安羽琪所坐的方位,轻声道:“皇上已经允了这份婚事了么?那安羽琪用不了多久便是右相家的女婿了吧。”
齐王微微一笑说道:“看上去生得倒是好看,只是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装些什么。时而聪颖时而鲁莽。不过朕好奇的是为何这后宫中人都想和他沾带点关系?”
皇后的笑容有些勉强:“她人臣妾自是不甚了解,不过臣妾想着皇上千秋万代,遇见了良才自然是要拉拢的。而且听说她本不是我大齐帝国人,更是要想办法让她不忍离开,在此有所牵绊才好。”
“噢,是吗?”齐王似笑非笑,也没有看皇后,反而看着下方那两个仪态万千的贵妃和淑妃“看来联这后宫之人也开始懂得替朕担忧了。”
虽然听出一丝不满意,但皇后依然感觉到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对于后宫拉拢安羽琪也没有直接呵斥,不由高兴说道:“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等的荣幸。”
齐王一笑无语,没人猜得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宴过片刻,安羽琪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只顾低头猛吃菜,对于身边飘着香气的酒却视若无睹。安羽琪没觉得如何,但在旁边诸官的眼中,安羽琪的吃相却着实有些不雅。而且身为男人不喝酒,有点脸上无光的感觉。就连内阁学士符洪智都忍不住提醒道:“安少卿,不要只顾着埋头吃东西。殿前失仪,那可是大罪。”
听到安少卿三个字,知道对方是在提醒自己,这里并不是路边摊,而是在庄严深宫之中,自己的身份也不是饭桶,而是个臣子。安羽琪心头微笑,却是故意憋了口气,眼眸里顿时多了一丝迷离之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敢瞒老大人,下官实在是紧张,还不如赶紧吃饱了肚子,也有力气放松一下,应付等下的麻烦啊!”
符洪智看着安羽琪一副提捏不起来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这安羽琪来历至今没查清楚,可在朝中已经是从五品官员。说大不是很大,说小却也不小。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利,但毕竟官位在那了。以后一旦查清楚了身份被皇上认可了,入了官簿有了户籍之后,只要她有些本事做些露脸的事情,再想压下去可就难了。不过眼下见她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的,符洪智自然也就放了心。只要自己的地位不遭受到威胁,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面孚玉国使团这些天,可着实被鸿胪寺的那些外交官员们为难惨了,此时见到安羽琪模样,不由相视一眼,心中拿定了主意。这些天虽然安羽琪身为副使,一直沉默不语,但使团众人却是深为厌恶那张漂亮脸上时刻流露出来的蔫坏,孚玉国在大齐帝国京都依然有不少探子,当然知道,大齐帝国鸿胪寺此次之所以如此厉害,全是因为这个叫安羽琪的副使在背后出的坏主意,至于出的什么坏主意,却没有人知道。
如今两国谈判已成,双方皇族已经画押,肯定是无法再反悔了,孚玉国使团心里却依然有着大疙瘩。看着安羽琪醉态,西宁主阴险一笑,站起身来,对着高处恭敬行礼道:“陛下,这些日子双方谈判辛苦,贵国鸿胪寺众属也是辛苦,不知外臣可否敬诸位鸿胪寺官员一杯,以证两国情谊。”
西宁主发话之时,北岚主就坐在她身边,自然也将安羽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知道安羽琪大概是不会喝酒,也知道西宁主打的什么目的。但她只是冷眼旁观着,却没有凑热闹。
龙椅太高,齐王与皇后似乎没有看清楚场间的暗流,也自然不会注意到安羽琪,呵呵一笑允了。荣贵妃也凑趣道:“西宁主自然是要尽兴才行,所谓场上对手,场下也是朋友……当然,酒桌之上,就只是对手了。”
荣贵妃其实只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谈吐,但这谈吐实在一般,而且她不清楚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倒是愁坏了坐在下方的鸿胪寺众官,这些天的谈判里,大家早已经把安羽琪当作了自己人,此刻也都已经看穿了西宁主的心思,顿时心中着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孚玉国人将安少卿灌醉,但是双方坐得远,根本没法子帮忙去。
安羽琪微笑着站起举杯,脸上摆出惶恐的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
一杯酒下肚,安羽琪两颊顿时飘起两朵红晕。她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火烧火燎的,那呛人的酒味在自己的嘴里徘徊着不肯散去。
不喝酒不行,喝了酒更不行!这是安羽琪第一次宫廷赐宴时最强烈的感觉。孚玉国那边有点欺负人了,轮番上阵向安羽琪敬酒。安羽琪连干了几杯之后就觉得天旋地转的,要不是身边有人及时过来扶着她,恐怕她直接就能倒地不起了。幸亏这宴会上的酒杯并不大,可也架不住这么干。又喝了几杯之后,安羽琪醉态显露,开始追着孚玉国那边的人喝起酒来。
直到此时,一直与皇后和北岚主轻声交谈的齐王唇角微绽笑道:“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那位北岚主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齐王发问的时候才会轻声回答几句,摆足了派头。此时顺着齐王的眼光望去,似乎也才刚刚发现那边嘈杂,看看那个正抱着孚玉国西宁主灌酒的安羽琪,有些惊讶的问:“那喝酒的可是安少卿?”
这位被安羽琪心中判定最危险不能打交道的女人有些意外安羽琪竟然会在大殿上失了仪态。
齐王似乎也有些微微恼怒。提高了声音喊道:“安羽琪。”
整个宫殿里的人,其实大半个耳朵都在仔细听着龙椅上的动静,生怕有一时不查。所以当齐王发话之后,诺大一座宫殿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除了那个叫安羽琪的人,依然在不停地嚷着:“完胜!完胜!”
这是什么说法,没人知道。不过都可以肯定的是这安少卿喝多了。
“安羽琪!”看见那小子喝醉了,花淑妃也忍不住压着怒意喝斥了一声。毕竟安羽琪将来就要成为她们花家的女婿了,一举一动代表着的不止是她一个人。安羽琪丢脸,在花淑妃的心里,自己也不怎么光彩。
似乎察觉到宫殿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得怪异,安羽琪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光有些迷乱地四处扫了一扫,但漂亮的脸上却透着一份酒后的洒脱狂意。
“谁喊我呢?”
朝中凡是与安羽琪交好的大臣们,听见她的回应都恨不得马上把她嘴巴堵上,然后塞进马车,赶紧扔出皇宫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听见这声只有在酒楼上才有的应答后,却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是朕在喊你。”
听见朕在个字,不论是真醉还是装醉的人都要醒过来,安羽琪也不例外,赶紧躬身行礼:“臣……臣罪该万死,臣……喝多了。”
她这一松手臂、一直被她挽着的孚玉国西宁主醉醺醺的就瘫软了下来,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大齐帝国官员见敌国谈判长官摔得如此狼狈,唇角泛起微笑,十分得意。孚玉国师团唯一没有喝醉的两个使臣,赶紧将西宁主扶回座位,自有宫女体贴送上醒酒汤。
皇帝陛下斥道:“朕当然知道你喝多了,不然定要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安羽琪勉力保持着躬身的姿式,苦笑着分辩道:“臣不敢自辩,不过有客远来,不亦乐乎,不将孚玉国的这些大人们陪好,臣身为接待副使,不免是职司没有完成好。”
“瞧瞧。”齐王侧身对皇后说道:“这还是不敢自辩,若他自辩,只怕还会说……是朕让他喝的,与他无关。”
皇后知道齐王下一向最喜欢有才的人,刚刚安羽琪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足以显示了安羽琪不止在行军打仗中能出些意想不到的小主意,怕是在诗词歌赋上也应该有所成。只是一直以来没注意到她这方面。不过话说回来,身为文官,要是只懂得行军打仗中出谋划策,倒也有些说过去。皇后知道齐王这一定又是爱才心起,因此微微一笑,既不为安羽琪说好话,自然也不会傻到出言斥责。
“安羽琪。”这是齐王第三次在殿上唤出她的名字,众官竖耳听着,内心深处却品砸出来了别的味道,看来安少卿与皇室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只听陛下淡淡说道:“虽说你为朕立了功,在朕眼中,你也只是个臣子,当朕说话之时,你还是得把你那张利嘴给闭着!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那张嘴有多利!小小年纪,真以为嘴皮子利索些,便将这天下之人不瞧在眼里。”
明是贬斥,暗中却是呵护有回,更是把孚玉国贬低一番。群臣群使哪有傻瓜,会听不明白。
果不其然,只听得齐王轻声说道:“值此夏末明夜,君臣融洽,邦谊永固。安羽琪你既然身为副使,不若作诗一首,以志其事。”
群臣纷纷附和,知道齐王是给安羽琪一个颜面,看来皇上是想借今日廷宴之机,让诸臣知晓,这安羽琪,这位从五品文官,有的不只是小聪明,还有一些大手段。至于诗词歌赋更是精通非常,不在话下。这皇上应该是让大家知道知道安少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也是要给安羽琪一个出头的大好机会。只是这安少卿此时喝得醉醺醺的,恐怕会浪费这个机会,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