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丽丽进来时,郑黎明像往日一样客气地招呼她坐下。孟丽丽一进门就发现,往日神采奕奕的郑黎明有掩饰不住的困倦。她暗自在心里说,“看起来,很多传言是真的,风水轮流转,天宇的风水该转到纵横了吧。”这么想着,递交辞职信时,孟丽丽脸上多少带着几分自得。这封辞职信是从网上下载的,因为郑黎明扫了一眼,就发现里面有几处术语不属于公司范畴。这样的态度让郑黎明挽留之心荡然无存,他只是客套地说了几句诸如“谢谢你这几年对公司的贡献,祝福你以后工作顺利”之类的话。郑黎明的态度出乎孟丽丽的意料,她本以为郑黎明会极力挽留自己,自己也趁机说些感谢天宇之类的客套话。但是,郑黎明就这么不软不硬的话顷刻间就把她排斥于天宇之外,这让孟丽丽又愤愤不平,她的言辞里有了挑衅之意:“谢谢郑总关心,我相信自己的实力找个工作不是难事。忘了和您说,纵横的大门并不高,李啸已经是业务部主任了。”郑黎明淡然一笑:“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孟丽丽站起身时,郑黎明忽然说了一句:“策划部有没有内鬼,你很清楚吧?”孟丽丽嘴角向上歪了一下,似笑非笑:“你不是怀疑曾可心吗?你那一式两份的竞标书真是高明。”郑黎明不动声色地淡然浅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小聪明或许能赢一时,可赢不了一世。”孟丽丽并不在意郑黎明的话,在她看来,郑黎明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她自认是个胜利者,自然不屑于和郑黎明做什么口舌之争。
很快,孟丽丽就到纵横走马上任了。让她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如愿坐上策划部主任的位置,高天只是让她做了一个主管,这个职位比她在天宇的职位还低,薪水自然也少了一截。这让踌躇满志的孟丽丽犹如挨了一闷棍,当初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离开天宇,是她在心里对自己有一番自认为很公正的认定。论能力,她在策划部算得上元老,对自己的业务水平,高天是心知肚明的。况且,自己对纵横来说,也是有功劳的。当初她在网球场无意撞上高天,高天话里话外透漏出纵横缺少策划人才,那时候秦文刚离开,她离经理一职不过一步之遥,她心动了却没行动。毕竟,做生不如做熟。后来曾可心的异军突起让她心有余悸,心里结下了疙瘩。既然老板的心思不磊落,孟丽丽觉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最合适的做法。曾可心的每次策划都要经过她的审核,而她很巧妙地把一些关键数据和策划点子透露给高天,结果几个单子天宇都失手了。以孟丽丽对郑黎明的了解,她知道郑黎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一定会寻根问底。果然,事情如她想的那样发展了。曾可心似乎是个很走运的人,尽管一度被怀疑被猜忌,却还是被郑黎明视为亲信。赶不走曾可心,孟丽丽自然没有出头之日。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李啸却在纵横如鱼得水,这让孟丽丽下了最后的决心:李啸在纵横得到的,自己比他更有资格得到。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至少孟丽丽就是如此。她闷闷不乐几天后,终于找了个机会和高天亲自谈了一次。这次谈话,让孟丽丽彻底清醒了。
“你和李啸没有可比性,李啸离开天宇加盟纵横,是尽人皆知的事。老板有选择你的权利,你也有选择老板的权利,游戏规则也是如此。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就是出卖,纵横不会忘恩负义,但纵横,也不单单是纵横,都不会容忍一个出卖公司利益的人。做到一定职位,是要承担旁人不能承担的责任的,这点你显然做不到。”高天毫不客气的话让孟丽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高天办公室走出来的,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出卖曾可心时,其实已经做了令人不齿的犹大。犹大的结局是可耻的,就像郑黎明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小聪明或许能赢一时,可赢不了一世”。在纵横陌生的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孟丽丽呆呆地坐了很久。
等不守时的人是一种折磨。而对于一些场合一些人来说,不守时却是身份的象征。
曾可心按照约定时间提前20分钟赶到购物广场六楼,这是一座竣工不到一年的综合性大楼,出资的是在建筑行业颇有名气的企业家,为了拿下这个地段,他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好事多磨,刚开工,工地漏电,正在作业的电工丢了性命。这事儿媒体很是热炒了一阵儿。后来又发生了跳楼事件,一时间这个广场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主题。投资的老板避之不及。时过境迁,现在这里是青城市最红火的购物广场,而里面设置的教育中心让家长们趋之若鹜。最有特色的就是舞蹈,大大小小的电视晚会上,都有这里学员的舞蹈。新来的经理安排曾可心到这里做一个宣传方案。
到了约定的时间,前台负责接待的姑娘说,负责宣传的经理临时有事耽搁了,让她等一个小时。等不守时的人是一种折磨。而对于一些场合一些人来说,不守时却是身份的象征。此刻想着这段话,曾可心在心里笑自己:这么守时,显然是只有身份证的人。
因为是周六,学员的课程安排得很紧凑。坐在五楼走廊拐角的椅子上,向下望去,满街繁华满街喧嚣。不远处,舞蹈教室里清脆的节奏声传进耳鼓。曾可心刚才路过休息室,发现年轻的女人们都专注地盯着屏幕,寻找自己的女儿。望女成凤,人之常情。让她捧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后排等着接孩子,却发出如雷的鼾声。
负责宣传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曾可心作自我介绍时,她的表情很傲慢,至于宣传方案,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并不理会曾可心是否能记录下来。曾可心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新上司。孟丽丽走后,很快就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这个过程简短而迅捷,走马上任的新经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不是大家都认为郑黎明青睐有加的曾可心,而是程雄从外省把自己的侄子请回来了。据说,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子获得过不少策划创意大奖。有人私下替曾可心叫屈,但曾可心对这个位置毫无兴趣,她知道自己很难摆平很多不得不摆平的关系。而且她心里很清楚,程雄对她是心存防备的。她与曹大富如此不一般的关系,不能不让人心存忌惮。曾可心安心地做自己的事,她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下午六点多,曾可心终于劫到一辆出租车。不是打车,而是劫车。那车分明就不想载客,曾可心唰地横在路中,车被迫停下。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冷着脸问:“去哪儿?”曾可心忙不迭说了目的地,他的脸稍稍回暖:“上来吧,要是去东边,我可不去,被堵在里面,好不容易才出来。”让司机始料不及的是,附近几条街巷也都开肠破肚进行改造。他终于失去耐心,用所有能想到的咒骂的词儿把他能想到的官儿们问候了一遍。曾可心默然地听着,她知道堵车让人心焦躁。不知哪个音乐台播放着罗大佑的歌曲,曾可心不由地想起往事。
第一次听到罗大佑的名字她18岁,那年暑假曾可心在保险公司打工。同办公室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某天下午神秘地问她:“知道现在最流行谁的歌?”
曾可心摇头。他得意地宣称:“是罗大左的歌。”“罗大左?”这个奇怪的名字让曾可心好奇。转天就跑到百货大楼,冲着柜台里的中年女售货员嚷了一句:“有罗大左的歌没?”女售货员用眼白扫了她一眼:“什么罗大左?是罗大佑!”旁边的人哄堂大笑,曾可心满脸通红落荒而逃。几天后,男同事问:“买到罗大左的歌没?要我帮忙不?”曾可心没好气地呲儿他:“什么罗大左?人家叫罗大佑!没文化!”那个男同事一听,笑得浑身颤抖,像打摆子。曾可心恍然明白,她上当了。此刻,熟悉的旋律带曾可心走回旧时光,她想得出神儿,不由笑了起来。
出租车司机有些恼火地盯着她,曾可心急忙说:“我想起一个笑话,我说给你一起乐乐。”不等司机答复,她就叽里咕噜说了起来,面色阴沉的司机被逗得哈哈大笑。司机也是罗大佑的歌迷,他饶有兴趣地和曾可心聊起了罗大佑,把堵车的不快扔到了九霄云外。
曾可心回到住处,刘虻还没有回来。广告部今天召开全体会议,刘虻说估计晚一些回来。此刻,刘虻正被袁满堵在办公室。会议结束后,刘虻没有像从前一样张罗大家吃饭。袁满心知肚明,刘虻这是有意躲着她。趁大家收拾东西,她走进了刘虻的格子间,“头儿,有些事儿我必须和你说。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听,那就去你住的地儿,你自己选择。”刘虻知道袁满的脾气,她说得出做得到,只好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格子间外,开完会的众人已经三三两两陆续离开了,广告部只剩了他们两个。袁满站在刘虻对面,一动不动盯着他,尽管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刘虻还是被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你要是没话说,天晚了,该走了。”刘虻终于坐不住,他站起身,打算往门外走,袁满倏地横在他面前:“你真的那么恨我?我被鬼迷了心,就骗了你一次,你就把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抹掉了?是,我拿了世新的钱,可那钱有一半借给你应急了。你交了房款,手里还有钱吗?我那五万就是卖了你挣的!”刘虻又是一怔。袁满不再看她,她的眼神落在格子间的某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