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满终于打破了沉默。曾可心也稍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我爸很喜欢这首曲子,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这是中国十大古曲之一。讲述的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暗喻高山流水有知音。”曾可心说起父亲,眉眼间都是喜悦。袁满看着这张不施脂粉灵秀的脸,心却忽然被浓稠的哀伤淹没了。她声音空洞地说:“可心,你真是幸福。你爸知道得那么多,还能给你一个公主一样的家。我爸是个修理地球的农民,家里穷,比不得你。我能靠的只有自己,这些,你能明白吗?”袁满的眼睛死死盯着曾可心,眼神里有期待、有疑问,还有游离的伤感。曾可心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从来也不是亲近的姐妹,更不是能推心置腹的闺蜜,她们之间甚至互相有着敌意。出于女孩子本能的感觉,她甚至认为袁满是为了讨好刘虻,才对自己做出一些示好的举动。比如,那次酒会为自己解围,还魔术似的把自己从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但是此刻,面对袁满失神的眼睛,她一时怔住了。
“我看过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据说先秦琴师伯牙野外弹琴,打柴的钟子期居然能听出琴声,他好像说过这么两句,‘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惊讶地说,你的心和我的心是相通的。钟子期死后,伯牙摔掉自己的琴,终生再也不弹琴。我说的这个故事大概没什么错误吧?其实这不过是一种理想,我老想,伯牙和钟子期相处时间短,而且钟子期死得很早,让他们能保持这种良好的关系,维持了这种纯真的情谊。事实上,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可心,可能你认为我是个挺卑鄙的人,为了钱,出卖了公司,出卖了刘虻。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的,可我心里从来也没想过要出卖刘虻。人都是自私的,可我不可能看着刘虻被扫地出门,他要是有事儿,我绝对和他共进退。可惜这件事,让他一下就看轻了我。过去我为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这次错误。”袁满越说越伤感,曾可心听着心里一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袁满,在曾可心的字典里,背叛是龌龊的,可看着痛苦的袁满,她又觉得人不能太绝情。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话以前听人说过,把人逼到绝路常常会伤害到自己。
那天下午的谈话,基本上都是袁满一个人在讲述,她回忆了和刘虻风风雨雨的那些年,回忆里那些悲悲喜喜曾可心是陌生的,但因为回忆里有自己心爱的人,她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她很想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没有相爱呢?但她没有说出口,而袁满也没有说。在浓郁的追忆往事的柔情里,曾可心的手机响了,这个电话打破了她们谈话的氛围,而曾可心并不知道,这以后她再没有可能和袁满促膝相谈。“可心,晚上一起吃饭。不要拒绝,有大事情要告诉你。关系到你的前途,而且,还有你男朋友的前途。要是方便,你俩一起来吧……”曹大富神秘莫测的话,让曾可心一时不好判断,她决定自己单独去赴约,毕竟刘虻的身份特殊,万一有什么闪失,他就会招人口舌。临走时,曾可心给刘虻打了电话,告诉他曹大富请客的事情。放电话时,曾可心还是没忍住:“下午满姐找我了,她好像换了个人,我看得出,她挺痛苦的。你就看在你们这么多年感情的分儿上,别再追究了。”曾可心的话让刘虻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叮嘱曾可心晚上早点回来。
“可心,你自己考虑一下,天宇借了高利贷,这笔钱短期根本还不上,按照借贷协议,还不上钱,程雄在抵押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用他拥有的股份来抵债。你别奇怪,我就是放高利贷那家公司的老板,投资方。”曹大富开门见山。曾可心一落座,就直截了当告诉了她这个惊人的消息。曾可心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了看曹大富身旁的高天,高天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可心,天宇倒闭是早晚的事。
你还是来我这儿吧,还有你男朋友,要是你们愿意过来,待遇职务都好说。”曹大富热切地给曾可心出了主意,曾可心没有任何表示。这个消息太突然了,突然到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高天顺势接过了话茬儿:“可心,我们出来做事,都是为了一个好前途。有始有终,你其实已经做到了。何必要把天宇这个牢底坐穿呢?”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甚至曾可心也曾扪心自问:若是没有刘虻,没有郑黎明,在经历了那么多是非后,她还会呆在天宇吗?答案是否定的,而且毫不犹疑。
患难与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曾可心断然作不出独自抽身离开的决定。
曹大富看曾可心始终不表态,有些焦急了:“你这个丫头,真够倔的,我是为你好,树倒猢狲散,你非得等到那天啊。再说,我急着让你过来,是想早点送你去学习,回来派大用场。你不知道轻重,我和你爸爸说去。”曹大富说着话就开始拨号,等曾可心回过神儿来,曹大富已经和曾容通上话了:“老哥,你劝劝可心吧。
这次我真不是逼她,天宇的情况不好,倒闭是早晚的事儿。我是诚心想让可心来我这儿,至少比较稳定。还有,我想送她出去上学。”曾可心听不到父亲说什么,她只看见曹大富抱着手机,脸上并无多少喜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使遭遇山重水复,也能找到柳暗花明。
父亲的声音从话筒传到了曾可心的耳中,听起来很亲切也很熨帖:“可心,爸爸还是那句话,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干涉。你只要记着,不管怎么选择,做事要不亏心。”曾可心屏声静气地听着,任何一个焦躁不安的场合,只要听到父亲的声音,曾可心的心就会安静下来。父亲在她心里,就像是一座高山,让她仰止,也让她感到一种力量。“爸爸,放心,我很好。”
曾可心把手机还给曹大富,忽然说了一句:“我饿了,可以吃饭了吗?”曹大富和高天面面相觑,一时搞不清她在搞什么鬼。曾可心看着二人愣怔的样子,畅然说道:“这么晚了,你们不饿,我可饿了。工作事小,饿死事大,喂脑袋是头等大事。”曾可心的话让气氛瞬间活泼起来,曹大富招牌似的手一挥,一个笑意盈盈的服务员捧着紫色考究的菜谱迎上来。曹大富无视那本菜谱,顺嘴就说出了一串菜肴。“够了,够了,吃不了都浪费了。”曾可心急得一个劲儿制止。
这顿饭曾可心吃得风卷残云,水足饭饱,曾可心笑着说:“我这样子特像一种动物——饕餮。”高天心有灵犀地附和一笑,曹大富不懂这个词儿,他只是关心曾可心最后的选择。“可心,想好没?”曾可心歪着头,慢条斯理地回答:“谢谢您的看重,我还是希望能善始善终。”曹大富有些遗憾地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再没有了下文。这个结果原本就在高天的预料之中,他有些庆幸的释然,或者在他的内心深处,曾可心是他的一个理想的影子。在没有被生活倾轧之前,保持着初涉人世的固执的纯真和道义。送曾可心回去的路上,高天不无感叹地说:“可心,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我刚进入社会那会儿。真是年龄不饶人,现在,我从头到脚已经很社会了。”曾可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高天,在她印象里,高天器宇轩昂,似乎总是鄙睨一切,高高在上,有所有志得意满的高傲男人所共有的凌人盛气。车窗外,昏黄的灯光将阴影投在高天脸上,曾可心发现他的脸上隐隐有着疲倦的憔悴,而他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鬓角的短发已然泛白。曾可心忽然涌上莫名的感觉,她柔声说:“你比我难得多,自然负累也多。我爸爸总说,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一个男人最柔软的往往是被人尤其是异性心疼的怜惜,此刻高天就触摸到了这种怜惜,他忽然有无穷的感喟,在这样一个夜晚,面对一个其实并不十分了解的女孩儿,面对她善良的言语,他有一种想要与她倾心相谈的欲望。这是高天的奢侈之念,很多年了,他很少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在一条路上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