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仪见他跃跃欲试，笑道：“咱们的心情差不多，不过先不忙动手，有件事须得提前搞清楚。穆朗，你虽与西陲人士形貌相近，但我一看便知，你并非华夏裔。刚才我从窗外偷袭，你虽未能避开，却有闪避之意。没猜错的话，你的身法来自《卡路里帕亚特》，想必功夫也源出于此了。”
穆朗暗吃一惊，隔了两秒才道：“您的见识当真广博。”
杨万仪问道：“卡路里是你的故乡吗？”
穆朗道：“我出生的地方离那里不远。”
杨万仪回忆道：“我年轻的时候，为了验证武学古书内容的真实性，曾不远万里去印达国找寻《吠陀四圣典》的完本。《圣典》发源地是卡路里，我在那里住过三年。”
穆朗喃喃道：“三年……”
杨万仪笑道：“不容易，是吧。”
穆朗回忆童年的惨痛经历，点头赞同。
杨万仪道：“卡路里有着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自古当地崇尚武力，近乎人人习武，且平均水平不弱。据说有一门‘虎象神功’，练成者可以单手击毙老虎大象，且一击毙命，功力可想而知。然而数百年前，外国商队发现了代表矿产资源的植物，因此发动侵略战争。那场仗打了一百年，原住民为了保卫家园，拼死抵御外来入侵。可惜随着科技发展，侵略者制造出强大的武器装备，尽管你的祖先无畏牺牲，还是没能守住。后来殖民者为了开采矿产，在当地施行残暴统治，屠戮高手，且为预防人民起义，禁止一切人练武，许多技法因此失传。”
穆朗安静聆听，没有接话。
杨万仪续道：“没有任何事比失传更令人痛心了。据史料记载，《圣典》共分四部，由于侵略者的破坏，《祭祀祷》与《神咒》彻底失传，《歌咏集》和《赞诵论》不会产生危害，得以完整保留，流传至今。我在当地那三年时间，除了学会当地语言，再无收获，无功而返。若干年后，我与大徒弟再次前往卡路里，终于暗查到《祭祀祷》中《黑本》残本的下落，但里面只记录了《卡路里帕亚特》的轻功步法和实战技巧，更深层次的内容，我始终无缘得见。”
穆朗道：“您看到的是前人提炼加工过的内容，因为轻功和实战可以用来保命自卫，并且相对容易练成，至于更深层次的内容，流传下来只会害人。杨师傅，我看出您爱武如命，出于好意，您今后不必再去卡路里找寻了。《圣典》确在民间失传，但智达师父编写的《大乘奥义》中，收录了完整的四部……”
杨万仪听到这里心神一荡，急问：“此话当真？”
穆朗道：“母神山有一座‘聿脩阁’，阁中收藏大量古今典籍，由于从未经历战祸，始终得以完好保存。”
杨万仪顿觉心痒难搔，急道：“《圣典》中还有什么内容？”
穆朗道：“姝儿从小受《歌咏集》熏陶，里面的歌她会唱很多首。《赞诵论》里的文章达拉皆能背诵默写。《神咒》中的机关术、神力术、水遁术、食调术、驯术、医术、神箭术，我的同伴中已有七人学全。《祭祀祷》中的黑白本，我也记在心里了，练了一些。”
杨万仪听出他有意谦虚，不由得又惊又喜，问道：“可否将黑白本的大致内容说来听听？”
穆朗道：“《黑本》分为《搏杀术》与《吃苦术》，《白本》分为《善果术》与《命术》。”当下简要概括内容。
杨万仪听后，思索道：“一黑一白，一内一外，内外兼修，表里通达，果然世间至理都是相通的。”
穆朗道：“是的，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你们称之内功，我们称之瑜伽，但理论确是相通的。”
杨万仪憧憬道：“真想看看珍本啊。”
穆朗道：“既然想看，您可以去找智达师父借阅。”
杨万仪喜问：“他肯借吗？”
穆朗道：“只要有缘，看一看应该是没问题的，借走应该不可以。”
杨万仪连连搓手，道：“能看上一眼我就知足了，岂能厚着脸皮借走，万一损坏了，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穆朗笑笑，又道：“师父编修《大乘奥义》的时候，曾对我们说过，保留典籍的目的不是为了放烂，而是为了济世救人。”
杨万仪叹道：“我们族人若有你师父的修为见识，我也不必叛出家族了。”
穆朗道：“杨师傅，除了《神咒》中《命术》部分内容外，其余内容只要借阅者有缘，智达师父都肯借阅，还会提供住所，想看多久都行。”
杨万仪问道：“你刚说《命术》来源于《白本》，莫非《神咒》中也有这方面的记载吗？”
穆朗道：“《白本》中的‘命’是修炼者自己的命，《神咒》中的‘命’是关乎他人的命运。”
杨万仪道：“原来如此。”
穆朗道：“外强内弱，容易迷失本心，走入歧途；内强外弱，心有余力不足，难以表现。智达师父说只有内外平衡，方得长久，哪方面过高都不好。”
杨万仪道：“这个理论倒是和寻常道理相悖。我们讲究内高于外，宁可受人欺侮，不该欺侮于人。”
穆朗道：“总是受人欺侮，心会变的。”
杨万仪隐约悟到一丝道理，随后说道：“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过过招吧。”
穆朗点了下头，摆出起手式。
杨万仪见他向自己表达敬意，也摆出起手式，笑道：“不必多礼。你不要瞧我年纪大，故意手下留情，我扛得住。”
穆朗道：“是，请接招。”不再多言，直接一拳当胸打出。
杨万仪见这一拳平平无奇，进击甚缓，于是不慌不忙，先看了半招，等拳头打至胸前，再侧身避开。
穆朗跨上一步，如军旅拳那般，又是一拳当胸打出。
杨万仪伸手荡开，感觉穆朗手臂力道不强，忽起一脚正蹬，正中穆朗胸口。
穆朗胸口收缩，卸掉部分劲力，趁杨万仪无法收腿之际，左手抓向他足踝。
杨万仪支撑腿轻轻一蹬，身子平平跃起，他等足踝被穆朗握紧，立刻转腰甩腿，在跃至最高点处，右足已踢向穆朗颈侧动脉。
穆朗肩膀一抬，护住颈部要害，同时右掌向左拍击，杨万仪足尖便踢上他掌心。
然而杨万仪不等身子落地，迅速收腿侧踢，踢向穆朗下颚。由于角度刁钻，穆朗难以防御，只得后仰避开。他担心杨万仪攻击下身要害，当即脚下旋转，看准塘基方向撒手，将杨万仪甩飞出去。
杨万仪打个空翻，稳稳落地。
穆朗道：“过来这边打吧，掉进水里就不好了。”
杨万仪笑道：“放心，我会游泳。”走上前来，道：“我用徒弟的功夫跟你打。”
穆朗道：“程致远的功夫不太行。”
杨万仪笑道：“我有许多徒弟，他是小的，只会内功，我用大徒弟自创的武功和你比试。”
穆朗道：“我会认真应对，请出招吧。”
杨万仪点了点头，脚下一错，身形如疾风般闪到穆朗身后。穆朗左臂向后反抡，转身之际看到人影，立刻挥右拳打出。杨万仪手指一点，拨开穆朗这一拳，又绕到他身侧，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穆朗不及防备，屁股疼了一下，立刻侧转身子，左右手连续出拳，追打杨万仪，以防他再度得手。这种打法看似与小混混抡王八拳无异，但他下盘极稳，出招法度森严，每一拳都攻中有守，而且劲力极强。杨万仪想要在过程中找出破绽，始终未能如愿，只得转攻为守，连连退避。
穆朗只使拳法，杨万仪料想他腿上功夫不强，当下拉开距离，双手守住门户，边退边找机会，以腿反攻。
他变换打法后，短时内穆朗从肩膀到小腿，已被踢中二十几脚。由于杨万仪始终在掌控距离，穆朗拳头够不到他，只有挨打的份。
杨万仪见战术奏效，继续沿用牵制打法，同时留意屋内动静，照他预计时间，怒江和米川应该不久便会醒来。
穆朗身中数腿，仍是不屈不挠，不过似乎为了保存体力，他非但不加快步法追击，反而放慢速度，连出拳次数也减少了。
杨万仪了解自己腿上的力道，心知若换成旁人，早已支持不住，但观察穆朗动作放慢之后，明明连中数腿，表情反而愈显轻松，登时有了计较。
又打了一会儿，杨万仪猛地惊觉，他已从穆朗的行动速度以及中招后的表现，猜到所谓的《吃苦术》，很可能是一门类似于铁布衫的硬功。杨万仪的身体条件，不宜习练这类功夫，但是为求知己知彼，他曾下苦功钻研过这方面的知识。
铁布衫这类功夫，讲求循序渐进，从锻炼肌肉强度，抗御打击着手。再通过修炼专门内功，运气贯筋，以点带面，由内至表，最终练就遍布全身、硬如铁网的筋脉网络。到此境界，功夫已至小成，只需提一口气，便可铜皮铁骨，拳脚不入。继续深造下去，便需提升内功境界，做到以心行气，以气运力，涨筋、腾膜，行动自如。当承受打击时，通过调息，保持功力不破，尚能及时反击。
铁布衫修炼者甚多，但真正达到随心所欲、同攻同守之人，万中无一。有些武术世家为让后辈成为此中高手，从小喂食内丹，配合对应功法，缩短其锻炼筋骨的时长。然而此法短期效率虽佳，长期效果却未能尽如人意。原来铁布衫练到后来，随着功力大增，每每一拳打出，便有千斤之重。假使修炼者不满足防守，存着只挨打如何能胜人的念头，便会走入岔道，止步于反守为攻。只有心思沉静之人，才能突破这层瓶颈，稳扎稳打，直至大成。
只见穆朗步步为营，如坦克般徐行进逼，尽管看似笨拙，但极具威慑力。武谚道：“力不打拳，拳不打功。”是说蛮力不与招数相斗，招数不与功力抗衡。杨万仪当然不会不懂这层道理，事实上从他觉察到穆朗会铁布衫功夫起，已在进攻之际，几次转到穆朗背后，试图寻到罩门所在。可是穆朗功力之深，拳势之强，实属生平劲敌，令杨万仪颇感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