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教室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柳盈盈从刚才那一幕脱离出来,低声问道:“你刚刚那样子抓来抓去,是不是练过杂技啊?”
程致远道:“那不是杂技,是武功。”
柳盈盈轻轻“哇”了一声,道:“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功夫。对了,温姝是谁呀?”
程致远继续做题,道:“我的一个朋友,好朋友。”
柳盈盈问道:“她是昨晚在走廊里和你说话的那个女生吗?”
程致远道:“不是,那个女生名叫秦娈。”
柳盈盈问道:“信是写给谁的?”
程致远道:“秦娈。”
柳盈盈眼珠一转,道:“噢,我懂了,那个让你心动的人就是温姝。”
程致远惊了一下,停笔问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柳盈盈一脸狐疑问道:“我胡说了吗?”瞬间眼神坚定起来,道:“是你不肯承认吧。刚才人家让你给温姝送情书,你那个表情,简直恨不得吃了人家。”
程致远回想经过,自己刚才内心的确紧张了一下,当下继续做题,道:“什么呀,才没有呢,我只是反感他不尊重我朋友。”
柳盈盈见他眼中现出闪避之意,道:“你肯定喜欢过温姝,没准现在也喜欢呢。”
程致远笑道:“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所以才会这样猜测,过去我……”说到这里,见柳盈盈拿出习题册,似乎不愿再聊下去,于是不再解释,暗忖:“我对姝儿心动,仅仅出于姝儿漂亮,试问哪个男生见到这等天仙人物能真的无动于衷,听到那般清甜嗓音真可等闲视之?但即便是姿容天下无双,个性娴静温雅,我仍只爱娈娈一人。”
柳盈盈假装做题,目光偷瞄程致远,见他目光失焦,笔头虽然在动,但心思显然不在做题上。她想这件事毕竟是程致远私事,自己不该多嘴,于是将习题册拿到程致远面前,问道:“这道题我早就想问你了,帮忙解答一下吧。”
程致远回过神来,道:“好。”开始读题。
下课铃声响起,程致远拿着语文书去找秦娈。他不好意思直接把信交给秦娈,所以用语文书帮忙遮掩。
来到秦娈班级门口,秦娈刚好站在门外。程致远不知她是否在等自己,上前道:“娈娈,你回来啦。”
秦娈迎上两步,微笑道:“姝儿已经告诉我了。真抱歉,让你白跑了两次。”
程致远没料到秦娈对自己这般热情,想到昨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他本想一见面立刻道歉,这时却感觉已经与秦娈冰释前嫌,解释大可免了。
秦娈见他欲言又止,笑道:“听姝儿说你要向我道歉,我看就不必了。”
程致远忙道:“不,娈娈,我应该向你道歉,还有鱼头,我也该向他道歉。我不该误会你们是一对,这想法实在错误之极。还有那天咱们聚会,我不该喝酒,扫大家的兴致。娈娈,你能原谅我吗?”
秦娈点了点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致远,那天聚会我也有不对之处,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致远见她原谅自己了,顿时满心轻松,道:“我没怪过你呀,何况那天我喝多了,嘿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着提起语文书,便要将信取出。
秦娈抢先一步拿出一张信封,递向程致远,道:“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当面告诉你,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拿回去看吧。”
程致远观察秦娈表情,见她脸上含着笑意,料想这是一封和好信,当即翻开语文书,将自己的信递给她,笑道:“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是我写给你的,你也拿回去看吧。”
秦娈垂下手臂,摇了摇头,道:“你先看吧。你这封信晚点再送给我,或者……”
程致远不明白她的用意,问道:“你没空看吗?没关系的,我不着急,有时间再回信就行。”
秦娈微笑一下,道:“你先看信吧,听话。”抬起手腕,作势看看时间,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转身回入教室。
程致远呆立良久,不见秦娈再出来,心头一片茫然:“她说有事,怎么又不出来?她信上写的什么,为什么这样神秘?”又等了一会,默默下楼去了。
回到教室,程致远坐下后立刻启信。信纸共分三页,每页注明序号,当下从第一页读起。
信上写道:“
春花,夏蝉,秋枫,冬雪,四季更迭,往复不休。
我曾一度认为人心恰如四季,无论春光融融,还是白雪皑皑,总在交替上演,没有永恒的喜乐,也没有永恒的苦难。
或许正是因为你的出现吧,改变了我对命运的看法,让我不再那么感伤身世不幸,学校也从此布满幸福的曙光。
你离开的那五年时间,我怀着人心不变的憧憬,常伴与你重会的念头,甘之如饴面对相思的苦。
致远,我喜欢你,不是出于感激,只是单纯的喜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全都与喜欢无关。
直到此刻,我仍相信与你相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唯一遗憾的是,这份眷顾迟几年到来就更好了。”
第一页信上,秦娈一改往日紧凑的布局,字与字之间保持了足够大的距离,段落分隔也甚明确。程致远读得顺畅,同时也感觉秦娈真的不像过去那么拮据了。
看完第一页信,他将信纸搁在一旁,继续读第二页:“
致远,或许你不知道,当年我想过自杀的。
那天我偷走了舅舅的剃须刀,当我卸下刀片的时候,忽然心里很害怕,开始全身发冷。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当时想到了你。我想象第二天你得知我的死讯,会是怎样的心情,不敢想象。你会陪我一起死吗?我真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于是我咬牙坚持了下来,而你恰在这个时候,给予了我最需要的鼓励和帮助。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傻,活着多好啊,我再也不会轻生了。
刚才我上楼时遇见姝儿,她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后来回到班级,我们传了三张纸条,其中一张她问我,初中时期我为什么经常去鱼头的学校找他。致远,我相信你也很好奇这件事吧,现在我告诉你原因。”
程致远立刻抽出第三页:“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频繁去找鱼头,因为我想确认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不想错过他。我可以等,但是不能无休止的等,你知道我天生缺乏安全感,我不想再次错过了。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你的任何事,只是问他愿不愿意等我三年。三年后,如果你还没回来,我决定做他女朋友,这件事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中考之前,我有资格走艺术特长招生,就像姝儿那样,但我主动放弃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我居然凭分数考上了,我和他就此成了校友。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好意,何况我本来对他也很有好感。
所以当姝儿说你要向我道歉时,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你只是认错了人,算不得过失。我的确心有所属了,非故人而已。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所以就写到这里吧。
望君安好,切莫留恋,冰心永存,此情可追。”
君主时代,君侧佞臣若要铲除异己,常会选在适当时机,采用先褒后贬的觐言手段,先将对手高高捧起,再好似无心一般,重重将其摔到地上。这种“捧杀”的方式比“棒杀”看上去文明很多,实则更加凶险,令人猝不及防。
同样的一段话,重新排列组合之后,效果全然不同。秦娈开篇先表达对程致远的喜欢,末尾又说爱上别人。程致远看完信后,整个人都蒙了,良久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仔细看一遍笔迹,结合秦娈日常说话时的口吻,又不信这封信出自旁人手笔。
上课铃响,柳盈盈端着水杯回到座位,见到程致远一脸便秘的表情,心想:“他又怎么了?”
等自习课上到一半,柳盈盈做完习题册,见程致远还是这副表情,问道:“怎么啦,肚子不舒服啊?”
程致远转头看向柳盈盈,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说话。
柳盈盈见他眼中泪光闪闪,一副欲哭不哭的表情,更加错愕,问道:“你没事吧。”
程致远摇了摇头,目光回归信纸。
上节课间,秦娈将信交给程致远后,回到教室,直接走到温姝课桌旁,道:“姝儿,我们和好了。”
温姝笑着点头,道:“误会解除了,那样很好啊。”
秦娈观察温姝表情,见她笑容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没有再说什么,走回自己座位。
再下课时,秦娈主动去找温姝聊天,二人一直聊到上课铃响,秦娈才回到座位。
最后一节晚课,即将放学的时候,广播例行通报违纪学生名单。温姝拿出日记本,正打算记录今日之事,忽听广播里播报:“高一年组三十三班程致远,未穿校服,未佩戴校牌,共计扣十分。”
温姝低头看一眼盖在腿上的校服,笑着提起笔,在日记上写下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