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供桌有些油腻,桌子中间是黑白的照片,照片上老人面无表情,旁边摆着好几个碗,鸡鸭猪鱼都有,香炉就放在前边,几根已经燃尽,新点上的一根飘起一缕青烟。
夏银打量了自己外公的照片几秒,与自己想象的样子做着对比。
说来奇怪,夏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所谓的外公,但他的样子居然和自己想象中的相差不多。
心里有些失落,因为从小父亲便不在身边,当然就没见过爷爷奶奶,而母亲和外婆的矛盾,又让他从没回过故乡。
现在回来了,外公先走一步,外婆也已经垂垂老矣。
一旁的母亲已经跪下,在供桌前磕起了头。
夏银跟上了她的动作,闭上眼。
头轻轻点在微凉的地上。
人生虽让他步履不停,但有些事情的到来却总是快自己一步,而他又始终会慢上一拍。
自己步入社会的脚步,那个小警察的离去,迟回的故乡,不会再见的亲人......
总是慢那么一拍。
祭拜结束,八仙桌便被抬到进了厨房,四条长凳放在四边。
太阳落了一半,正对着窗户,远处就是山与云,正显得好看,也不会晃眼。
一家人入座。
夏银站在桌子旁边,不知道该坐哪儿?
自己的母亲还没入座,正和小舅在屋里说着什么,三姨在带着俩孩子,陈诗雨坐在桌子的一角玩着手机。
外婆和大姨不停端出热腾腾地饭菜。
“银,帮你大姨去,别老干站着,有点眼力劲啊!”母亲和小舅刚走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
“哦哦。”夏银点点头,赶紧跑进厨房。
“嘿,你进来干嘛,回来不要你帮忙,出去等着吃就行。”
外婆又把他赶了出来。
夏银顿时生出“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我是谁我从哪来要去哪?
“哥。”
俏娇的声音让顾寒回过神来。
一扭头就见陈诗雨屁股一挪,让出了一个位子。
夏银瞬间觉得这妹妹应该是亲身的。
坐下的夏银看着一桌子饭菜,自己妈妈拉着小舅询问近况,三姨给俩侄子侄女夹菜,表情万分和蔼。
厨房那边,外婆和大姨一边絮叨着,顺便教着女儿做菜的细节。
在这一刻,夏银觉得自己很饿。
“妈,大姐!你们别忙了,先坐下来吃法!”三姨叫了一声。
一家人终于开始吃饭。
“啊,小舅你开始发福了,要注意点啊。”陈诗雨盯住小舅的双下巴看着,犀利地吐槽。
“我又不去跳舞,胖就胖了。”小舅夹了块猪头肉,就这饭就是一口,“那小银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夏银正应付着不停给自己夹菜的外婆,没抬头就说了句:“我现在在一家事务所上班,老板对我挺好。”
“那就行。”
外婆直接把鸭腿一整个放进夏银碗里。
“外婆,够了够了。”
一片其乐融融。
“为什么你们没有告诉我?”夏母忍不住沉默,冷着脸打破了融洽的家庭氛围,“大姐三妹你们都是,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早就去世了。”
令人尴尬的沉默出现了,小舅子和自己几个姐姐对视着,相互不说话,陈诗雨直接起身离去,说是上厕所,实则逃离。
俩小孩也不叫了,乖乖地吃菜,头也不敢抬。
夏银想劝劝自己母亲,但他没敢开口。
“是我让他们说的。”外婆放下筷子,嘴唇有些颤抖。
夏母轻轻“呵”了一声,手中的碗筷放了下去,手指揉了揉眉心。
“妈......”夏银轻声叫了一下
“为什么啊。”夏母低声道,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般。
“姐,不是你......”
“为什么啊!”她又重复了一遍,手捂住脸,语气开始哽咽,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桌上的碗叮铃铃地响。
小舅的手已经扶上了夏母的背,但刚打算解释,又被打断。
“我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她低吼着,吓坏了两个小孩。
外婆欲言又止之时,夏母忽地抬头,满是泪光的双目直蹬自己的母亲,脸上的倔强让她的眉毛拧到一块。
“从小你和爸爸就想让我嫁到老远的村子,就跟大姐一样,所以我跑了,”她声嘶力竭地诉说着,“我一个半大的女孩,跑到省城一个人打工,自己就睡早点铺里,每天四点就起,凌晨睡,都苦成这样了,还每年寄钱,让三伯带回去,供你们吃饭种地,供三妹小弟读书!”
夏银第一次听到母亲的经历,心痛之余,想到了自己。
“妈,我叫你一声妈,”夏母绝望地摇头,“我虽然自从小银出生就没回去过了,但每次你只要跟我要钱,我什么时候没给过,我就算去卖血,也没让你饿着,只有去年,我出了点事没给你钱,你就连爸爸去世的消息都不告诉我!”
“这家还有没有我位置了!”
夏银悄悄瞥了眼外婆。
老人的脸色平淡,但还是忍不住地在睁眼,她的手放在桌下,指头纠结地揉作一团。
其余几个姊妹弟弟也都没敢说话。
“行,都不说话是吧,那我今晚就走,”夏母心如死灰,从桌上站了起来,“夏银,你要留就留下来吧,过完年跟着三姨走就行。”
“妈。”夏银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
他无奈地苦笑一声。
陈诗雨这时候走了出来,坐回原位。
真是经验丰富啊。
夏银看着自己的表妹,感叹一句,这种对家庭战况的把控能力令人羡慕。
“阿银,去看看你妈,别让她出事。”小舅招呼了声侄子。
夏银“哦哦”地点头,起身往门外跑去。
但刚出门,还没来得及叫住自己老妈,山底下的大路上,一声巨响传来。
是谁家的车在鸣笛?
夏银疑惑间,又听见有清脆的声音叫唤了起来,响彻在山间,如风铃摇响。
“阿银!阿银!”
这是叫自己的?
夏银懵逼了。
夏母一听是女人的声音,立马看了眼自家儿子,然后走回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领着就往下走。
不知是鸣笛声太响,还是那呼喊声太过吸引人。
村里走出几个人,远远地看了起来。
夏银走近了一些,一张纯黑色的豪华轿车和自家的车停在一起,让他感觉那是黑宝石与鹅卵石的区别。
而车边则站着两个令人心动的身影。
“阿银,我来找你过年喽!”
村里的流氓全都探出头来了,隔着墙就开始吹口哨。
其中一个女人靠着车,偏头眺望高山,侧脸清丽雅致,而黑色牛仔裤包裹出两条修长的腿,其中一只腿翘起,搭在车胎上,高瘦的身体挺立着,黑发飘飘,在冷风中更显风姿冷清。
这是易安,夏银认出来了。
但另一个。
一头红发异常显眼,在风中如盛开的红玫瑰,清秀绝俗的“少女”冲他招手,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刚落下去的太阳,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套裙,裙子下边探出两条黑丝长腿,线条精炼,不带一丝瑕疵,长达十多公分的高跟鞋让“少女”压迫感十足。
顾楠?
夏银几乎不用思考,脑中就蹦出了这个名字。
“那边哪个是你女朋友?还是说都是?”夏母脸上的悲伤消失了,转而一脸八卦地盯着自己儿子。
(°ー°〃)
夏银沉吟。
夏母。(*?ω?)
“我不认识。”
夏银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