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凡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男孩。
男孩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双脚一边摇晃着,傍晚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身。
看见她进来后,男孩抬起头,笑了笑:“姐,你来了。”
李俊凡点点头,向病床方向走了过去:“嗯,怎么了这是。”
“他们给家里打电话了。”
“嗯?”李俊凡把包放在旁边的空床上,她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这张床上还有人,这次来却没了。
“阿姨感觉不太好,医生说现在虽然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顾寒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说完,他才抿了抿嘴,补了一句:“抱歉......”
“你到这儿......”李俊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语气中还是带着哽咽,“你到这儿多久了。”
“今天早少到的,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顾寒说。
“谢谢你陪着她。”李俊凡强行冲他微笑,然后随手拖了张圆凳,坐在了病床边。
微小的动静弄醒了沉睡的女人,她缓缓睁开了眼。
“哈,看看谁在这儿呢。”她的声音无比的虚弱,像是手指轻抚过织物发出的摩擦声。
李俊凡用力眨眨眼,微笑着俯身:“嗨,妈,抱歉来晚了,我刚下班呢。”
“喔,我才不需要你配,我刚交了新的小朋友。”易安的母亲笑了笑,用眼神指了指旁边的男孩,“他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李俊凡诧异地看了眼男孩,顾寒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
“你可不要欺负他.......”老人插了进来,开玩笑地说道。
阴郁的情绪一扫而光。
母女两人相互注视着,一如当初。
“你知道吗,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老人开口,笑容简直和她的女儿一个样。
“嗯哼?”
李俊凡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额头,感受着她愈发松弛干瘪的皮肤,她的头发早就没了,顶着一颗倒三角形状的光头,很丑很丑。
李俊凡幻想着眼前这个女人依旧拥有那一头让她羡慕的长发,心底空落落的。
一个当初无比美丽的人竟然会变成这样,不免让人心酸。
“我刚刚梦见你爸爸了,他刚刚一直在陪我,你也见到他了吗?”女人的嘴角一勾,泛起一个无限美好的笑容。
每一个想起美好回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笑容。
一旁的顾寒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母女二人。
“他还是和当初一样帅气,就和他向我求婚时一样,”老人望着天花板,像是看见无限美好,“我告诉他,我很害怕,我害怕离开你,他说他当初也是,但他相信我能照顾好你。”
李俊凡却没来心酸,她突然低下头,死闭起眼,死咬住嘴唇,但眼泪还是从眼缝中流出。
“妈,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我没有能力救你,没有能力让你多陪我一刻。
“哦哦,别哭......”老人艰难地伸出手,盖在了女儿的手上,“抱歉,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你父亲的。”
那手消瘦干枯,手背上满是针眼,如冬天濒死的树干,但却温暖如初。
李俊凡看着自己的泪水滴在这只手上。
“我们都无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这个老人,但谁不是呢,我舍不得你父亲,现在也舍不得你,”老人的声音平缓,像是最后汇入海洋的大河,宽广平阔。
李俊凡吸了下鼻涕。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必须学会接受现实,然后慢慢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老人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们都很难去理解一个人的一生,我们活着,不免走向死亡,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每个人都了解这个,但其实每个人都不了解,”老人眯着眼睛,“因为上帝让我们亲身体验的机会只有一次,体验过后便再也无法折回,以前我责怪你爸爸总是走的太早,现在我理解他了。”
李俊凡面目呆滞地点点头,歪着脑袋,倾听母亲的声音。
一只手突然递来纸巾,她抬头,看见男孩充满关心的神情。
笑了笑,她接过了纸巾。
老人目睹一切,笑得更开了,
“我以前怪他,一个人走的潇潇洒洒,留着我和你受苦,但现在我懂了,他留下我和你,就像我留下你一样,”她轻声说:“我的人生不值一提,而你,我的女儿,是我和他留下的最好的宝物。”
“够了.......”女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溢满了眼眶。
“这段黑暗的时光里,我只需要看着你的眼睛,就不会再感到孤独,”她拍着李俊凡的手,“于是我知道了,我留下了多么宝贵的事物,就像你刚出生时一样。”
也许是累了,老人想把手抽开,放回床上,但李俊凡按住了她,不想让她离开。
“因为你,有那么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的故事不再是悲剧,我知道了自己这辈子,不仅仅只是活着,”老人顿了顿,“我真正活过。”
“你,是我们留下的希望。”
老人冲她点点头,稍稍用力抽开了手。
那手抬了起来,抚摸上女儿的脸庞。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有多伟大,但就算不伟大,就算你只是一个平凡人,我也为你的一切感到骄傲,我爱你,孩子。”
李俊凡握住抚摸自己的那只手,一辈子都不像再放开。
夕阳在这一刻坠落,暗夜扑了下来,天的边际光暗相交,形成异样的幽蓝色。
“我很累了。”老人胸口起伏着。
“嗯。”李俊凡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放开了母亲的手。
“在你走之前,我有个请求。”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你说。”李俊凡抹抹眼角,点头道。
“我,我们都无权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觉得,到了现在,我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死亡。”老人平静地说,
“不,”李俊凡拼命摇着头,“医生说还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
老人打断了她:“我不能再成为你的负担了,同时也不愿再感受痛苦。”
沉默,无尽的沉默,病房内寂静地仿佛能听见针水滴落。
“结束这一切吧,孩子,为了我。”老人低声说,“还有,帮我照顾好她。”
顾寒知道这是对他说的,于是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但谁又能拒绝老人最后的心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