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张脸
小丁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很明显这里不是黄院。
他极目四望，这是一片山林，古树参天，显得很茂盛。天空下着很大的雨，不时有惊悚的雷电闪过天际，传来“轰隆轰、轰隆隆”的怒吼。乌云密布，黑峰叠嶂，云气笼罩着整个大地，甚至于树木都被染得灰蒙蒙的。
小丁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凌冽的冰冷。
整个世界都显得不真实，仿佛是建立在虚幻上的梦境，只有昏暗、沉寂和萧条，唯一让小丁感到欣慰的是，星玄还在手上，幽幽闪着蓝光。
他漫无目际的四处走着，硕大的雨滴打湿了全身，眼前的场景都在雨幕中扭曲和变幻，没有鸟叫，没有人声，与世隔绝。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远远的传来几声悠扬的叫声：
“哞……哞……”
好像是动物的叫声，小丁心里一阵欣喜，赶紧快走了几步，果然，灰蒙蒙的云雨中，现出来两个影子，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牧童，手里牵着一头健硕的大青牛，正朝自己走过来。
牧童身上穿着蓑衣，头上带着一顶用树枝编织而成的雨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他一手拿着一条长鞭，一手牵着缰绳，就这样在雨中慢慢走着，旁边的青牛低着头，时不时摇晃一下脑袋，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声。
“哞……哞……”
小丁大喜，也顾不上满地的泥水，“噌噌噌”的跑到牧童的面前，说道：
“你是谁？这是哪里？”
可是牧童好像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仍然自顾自的走着。小丁着急，不由提高了自己的声调：
“喂！你是谁？这是哪里？”
没有回答。
冰冷的雨水划过小丁的脸，粘住了他的眼睛，粘滑的让人讨厌。他有些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次他抬起了胳膊，一面说，一面朝牧童拍去：
“你怎么不说话？你……”
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小丁就这般愣愣的站在那里，胳膊僵在空气中，因为他发现——
自己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牧童的胸膛！
他就像是一只虚幻的幽灵，空洞的影子，就这般直愣愣的穿过小丁的手掌，胳膊，身体，继续向前走去。
小丁心底的血在一瞬间凝成了冰晶，寒冷从身体的最深处开始蔓延，一寸一寸的冻结了全身的每个地方。
长空一道霹雳，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风从未知名的地方蜂拥而入，扑棱棱的抽打着身体，乌云中的惊雷好像一下落到了脑中，把脑海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漠！
雷声越来越急，闪电越来越亮，急匆匆的雨疯狂的冲洗着这个罪恶的世界！
“轰隆轰……轰隆隆……”
小丁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用手狠狠甩下脸上的雨水，猛然转身，盯着牧童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都是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声音很快被风雨卷走，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天地好像在霎那间秉住了呼吸，只有小丁的声音在无限回荡：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牧童突然站住了脚步，扬起脑袋，静静的看着天空。小丁也没有再动，也站在那里，却不知道等待什么。
风狂，雨怒。
忽然，一声声长钟缓缓响起，起初很小，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也许是在远方，也许就在耳边，有人在轻轻诵咒，不！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千人，万人，无数人——
在咏诵！
在高歌！
在叫喊！
在哭泣！
在渴望！
……
如凶兽一般的风雨也在一霎那温驯下来，似乎在惧怕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腐朽和新鲜的血腥，好像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或者觉醒。
遥远的天际，朦胧的水雾被吹得支离破碎，雷光如同龙蛇，蜿蜒咆哮，生生不息。漫天的怒嚎声渐渐清晰，明朗，在小丁闪动惊愕的眼眸中缓缓凝聚，两行金字幻化成形：
天道无道，天法无法；
身庇万物，道即苍生。
……
一道巨大的人影在长空中渐渐成形，面容不清，只有一双眼睛精光流转，不可一世。他手中执着一把巨剑，就这样顶天立地于天地中央，光辉灿烂，夺目逼人，小丁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直愣愣看着眼前的巨变。
随后，风起，巨人一连串的怒吼震得天地变色，身形也舞动起来。小丁听得真切，却也心跳如雷，那一声声怒吼分明就是：
奔雷！
御气！
扶云！
裂风！
破雨！
斩月！
揽星！
引炎！
断江！
这……不是……无极岛的“天道九式”吗？
小丁虽未能修行，但身在无极，却也经常听高师兄说无极岛的“九式一诀”如何厉害，如何冠绝中州，这九式的名称一直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现在，竟然在这里听到有人咏诵，怎能不让人心惊！
巨人诵罢，又是一声大喝：
“星玄归位！”
小丁还未从刚才的惊诧中醒过来，忽然感觉手中的星玄一阵颤抖，随之光华弥漫，蓝光灼灼而升，似是呼应一般，竟不受控制，也随着巨人的剑势舞动起来，小丁身体受星玄牵引，一招一式，同巨人分毫不差！
天际昭昭，雷光闪动，炎火破天，星月成行，似有汪洋波涛而过，又有凶兽争鸣怒嚎，仿佛这天地万物都在巨人手中，任他摆布。
星玄，竟是在教授自己巨人的剑法！
小丁慢慢适应下来，以往练剑时的生僻陌生，在此时竟变的分外流畅，星玄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无比欢畅。
这一刻，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九式作罢，巨人独独站立。小丁手中的星玄仍在闪耀，却也沉寂了下来，它和巨人似乎都在等待着，期盼着。
风息，雨停。
良久……
仿佛是大地的喘息，终于有低沉的声响响起，拨动着天地的脉搏：
三生万物，九天赦令，
献我之身，俱化神魔。
虽然小丁心里也有所准备，因为既然“天道九式”已出，“九天神魔真诀”——这个无极岛的无上真法，难道没有可能出现吗？
可是当真正听到这四句真言时，他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眼中的渴望，心中的惊叹，灼烧着他的身体，越是痛苦，便越是欢乐！
星玄再次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一阵阵热流从星玄中涌向小丁，如岩浆般涌过血脉，在他心底燃烧，流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股力量中土崩瓦解，被释放出来，又有什么破碎的东西在重生，成长。强烈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小丁仿佛是陷入了魔怔，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疯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一个声音在狞笑，高呼，撕裂着他的身体：
“毁灭……哈哈……死亡……哈哈……”
小丁早已没有了意识，一遍又一遍舞动着手中的星玄，高声呼喊，放肆尖笑。
仿佛有强烈的血腥气迎向他的身体，有孤魂在热烈欢唱，耳边低语。小丁的眼睛泛起红色的光芒，天地在他眼中，如同心脏一般，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缓缓的有力跳动！
鲜血，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甘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带着狂妄的笑，好像看见金戈铁马之后，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有的在爬动，有的在讥笑，有的在祈求，源源不断的力量无穷无尽的从星玄传来，充斥着他的身体，很疼！
但——很爽！
忽然想起养龙峰的那个雨夜，那个差点让他死去的雨夜。
黑气不断在身上蒸腾，只有手中的星玄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就像是从自己肉里长出来的一样，连着自己的心脏！
低声的笑慢慢高涨，放肆而又压抑：
你们不是都觉得我是废物吗？
你们不是都看不起我吗？
你们不是要把我踩在脚下吗？
来啊……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气弥漫着周身，渐渐掩盖了他的身影，只有星玄的呼啸声，响彻天地！
谁也没有发现，原本背对着他的牧童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小丁。他缓缓走到小丁跟前，拿出一个小小的铃铛，轻轻摇曳起来：
“叮铃……叮铃……”
铃铛的声音很小，传进小丁的耳朵里，却仿佛有魔力一般，镇住了他的心神，逃离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里，他有些恍惚，看着眼前的铃铛，有几分熟悉。
可是还不待他再分辨几分，耳边有烈风呼啸而过，抬头——巨人手中的巨剑，不知为何，竟气势汹汹得砍了过来，直直朝他砍了过来！
小丁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眼前的牧童，急切道：
“快跑！快跑！……”
牧童却是不着急，只是左手轻轻向前一推，原来虚幻的手掌竟如实质一般，化作大力作用在小丁身上，小丁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颠向身后的一个黑洞中。
就在这一瞬间，牧童的雨帽被巨剑斩落，露出他的面庞，他浅浅一笑：
“你，醒了吗？”
小丁的心再次收紧，显得无比惊骇——
因为他看到，那牧童的面孔之上，竟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啊啊啊啊啊……”
无尽的尖叫落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