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回杀官造反
楚江寒只知六哥玉箫剑平素俊雅风流,想不到酒后也是这般作态,正自诧异间,又听见一阵吵闹,又是七哥石象高叫道:“六哥!六哥!”
呼啦啦石象冲了上来,跑腿的小厮遮拦不住,倒有几个姐儿上前阻住了,连挑带逗七嘴八舌地笑道:
“哪里来的金刚,却也往这里跑?”
“瞧你这般皮糙肉厚,哪里懂得怜香惜玉?”
“是呀是呀!……瞧你生的这般五大三粗,那话儿只怕比驴还要大,只怕姐妹们消受不住!”
石象急了,一巴掌挥在一个姐儿脸上,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后,那姐儿杀猪一般嚎啕哭起,旁边老鸨子知道厉害,连忙拉了起来,抢着躲进屋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迎了上来,一把拉了石象就要坐下,嘴里不住叫道:“来来来,七弟来的正好,此间酒醇味甘,姑娘人美歌甜,七弟来的正好。”说着招呼老鸨子一声:“来呀,上酒。”
石象哼了一声,一脚踢翻酒席,回首又一巴掌打响身后的一个红裙,那姐儿躲闪不急只觉两耳发鸣眼冒金星,竟然哭也不敢哭了,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石象生来心直口快,怒目圆睁张口骂道:“如今二哥大仇未报,你却不念咱们金兰之义,反在此饮酒作乐,如此做法,与禽兽何异?”
楚江寒在门后闻听石象此言,登时双颊滚烫头皮发麻,脑中“嗡”的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隐隐约约听见石象推倒李飞云骂骂咧咧的远去。
李飞云跌跌撞撞爬将起来,冷笑几声,又拾起坛子咕嘟咕嘟几口。
楚江寒心中羞愧思绪乱飞,隐隐听见有个女子“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几声招魂似的叫声“李公子……李公子……”
楚江寒暗叫不好,慌忙夺门而出,但见李飞云赤裸着上体,倒在一个女子怀里,口中喷血不止。
楚江寒慌忙抢了过来,伸手点了几处穴道,手按背心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进去。
片刻之后,再把脉探息,李飞云脉象渐稳,只昏迷不醒。
这时间,尚九天穿戴整齐,红光满面的走了出来,束发修须极是英武,略扫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他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所致,不打紧不打紧!”
旁边一个女子满目含情地望着李飞云,替他整好穿戴,这才抱拳躬身,向楚江寒言谢:“少侠援手之情,小女子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楚江寒本欲言明身份,哪知尚九天抢先说道:“他是你什么人?怎么会伤心如此?”
那女子脸色刷的变红,眼神始终未离李飞云,支支吾吾地言道:“他是……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尚九天似有所知,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看这后生为你伤心如此,你对他情深如此,何必闹什么别扭,你看你寻他都寻到这青楼里来了……快快带了回去,好生照料,小两口儿莫要再闹什么别扭了。”
那女子脸又一红,只低头不语。
楚江寒却知尚九天故作此语,显然是不让楚江寒言明与李飞云的关系,多半是想让这女子带着李飞云早早离了此处,免得再搅出更多的麻烦来。
那女子再三言谢,丢下银两背起昏迷中的李飞云正待离去,那知翻身之间略一折腾,李飞云竟然半醒过来,嘴里吱吱呀呀乱言语着:“……白姑娘,你不晓得我的苦啊……”又一阵咳嗽,嘴里依旧胡乱言语着,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二哥呀二哥!……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那女子慌忙放下李飞云,握紧他的手,急切有温柔的言道:“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李飞云身子又一动,嘴里高叫着:“痛煞我也!”言罢又口吐数口。那女子急得哭出了声。
楚江寒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眼见李飞云吐血足有数升,登时六神无主,转身抱拳向尚九天求助道:“尚老前辈……这……”
尚九天神情得意至极,仰首斜眼一瞧楚江寒,伸手给李飞云抓脉,抚髯言道:“待他吐尽胸中积血,再卧床调息几日吃些汤药便可无事了。”
楚江寒闻言心下稍宽,忽听得四周脚步匆匆,便听见尚九天对那姑娘言道:“去找间屋子让他休息休息,你好生照料,待会儿外头若有动静,千万守着他,莫要离开。”
那女子再三言谢,抱起李飞云径直闯进了一间房里。
尚九天笑道:“来了!”一言方毕,便听见外头一个声音高叫到:“官府奉命捉拿凶犯,识相的回到屋里等候检查!”
楚江寒侧耳一听,便知四周早被为了个水泄不通,乱糟糟尖叫未止,几个大汉早就破门而入,尚九天狂笑三声,抢先高叫到:“不必搜了,老夫二人在此!”
楚江寒立于栏杆处向堂下望去,但见八条大汉锦衣护甲,手持钢刀并排而战,端的了得。
尚九天一声高叫,纵身越去,双掌齐发向那一排人攻去,来人抽刀相迎,只听见一声惨叫,中间两个应声倒地,尚九天早就借着劲道凌空跃回原位,再看地上二人,鼻流血早就死绝。
楚江寒见他出其不意间连毙二人,武功心机是非自己可比,不由得又向他打量了一遍,只见尚九天气定神闲,微微转头言道:“趁他们高手尚未尽数到齐,出手一定要干净利索,若等他们人手多了,再摆成降龙伏虎阵,可就大大的麻烦了。”
楚江寒觉得他所言有理,抽出宝剑正待攻去,却听尚九天叫道:“且慢。”声音急切却压的很低。
“老弟,这些个鹰爪孙还得靠你独自解决了!”楚江寒回道:“收拾这几个却也不难!”
尚九天神色凝重,全身戒备,低声道:“这四周还埋伏了一位绝世高手,你来迎敌,老夫为你掠阵,以防被此人在暗中突然下手,你我一人稍有闪失,再教他们摆成阵法,只怕又得被擒回去。”
楚江寒调动周身的感官,虽感到四周早有人马埋伏,修为却都及不上自己,哪里有什么绝世高手在?在看尚九天的做法,显然又是真的,当下略一点头抽出宝剑跳下楼去,早就和剩下的六个斗在一处。
寒光闪过金铁生鸣,扬手见又有两个中剑倒地,楚江寒又感到自己修为进步不少,只是此刻已容不得他窃喜,剩下四个武功着实不弱,只是楚江寒出剑极快,故而未走几招便已身死,这档口那几人却抽出精钢宝刀来,各个为了活命只如饿狼一般扑来,拳脚一展开,却都是精妙招式,楚江寒虽不落败,片刻之间却也难以取胜。
这地下楚江寒正与四个斗的难舍难分,尚九天在一旁明着是掠阵,暗自里鼓起真气,耳目所及之处一一排查,只感到果真有个高手在侧,确实在难以分辨具体在哪个位置。
他虽自认为武功震古烁今当世无敌,却也不由得心底发毛:若有这等高人躲在暗处,只要突然袭击,自己着实要吃大亏,片刻之后,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又听见一声惨叫,楚江寒宝剑过处,有一个重伤倒地再不能战。这边若非楚江寒得手见胜,尚九天只怕再也按耐不住,早就私下搜寻一通不可。
那几个锦衣卫眼见同来的八损其五,早就斗志全无,一个高个子似是领头的,瞅准机会跃出圈外,高叫了一声:“住手!”剩下两个早有退意,听见命令立时跃出圈外。
那领头的恶狠狠地说道:“丹阳剑客,三才老人,今日我们人手不齐,算是载了,两位这就轻便吧!不过你们戕害皇差,今生今世便都是反贼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言罢大叫一声:“外头的兄弟,撤吧!”言罢抗起地上的同伙转身离去。
但听得四周脚步嗖嗖,顷刻之间潜伏的人马早就远去。
楚江寒回剑入鞘,望了望地上血迹,心里不是滋味。尚九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一展哼了一声,道:“今日算他们识相,若再不撤退,外头伏着的冲进来,都要命丧你老兄的剑下了。”
楚江寒看到尚九天面上汗珠,本欲出言相讥,却终究忍住了,道了句:“怎么?果有高人埋伏在侧?”尚九天回道:“方才随着这干鹰爪孙一道撤走了!”楚江寒奇道“怎么我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尚九天眉头又一皱,回道:“漫说你行走江湖经验尚浅,便是老夫也未曾听出来!”
楚江寒道:“你修为见识都在我之上,连你都未听出来人藏身之处,想必是没有!”尚九天摇头道:“凡猛虎过处,百兽都能胆寒,非是通过耳目口鼻知之,只是畏其气也!老夫跟你一样虽未能听出其人呼吸动静,却能感受到危险,方才却有个绝顶高手潜于周围。”
楚江寒问道:“若果真有高人同来,这帮鹰抓孙又怎么轻易退走?”尚九天舒了一口气,回道:“多半不是一路!”
楚江寒猛想起六哥李飞云尚在昏迷之中,若是锦衣卫添派帮手再次卷土重来,定然更是麻烦。也不再与尚九天过多理论,抢步冲进屋去,却是晴空一个霹雳: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飞云二人的影子?
又怀疑记错了位置,就近踹开房门仔细寻找,都未见李飞云的影子,楚江寒心头怒气:定是那妖女又将六哥掳走了,来日找到她,定要扒皮抽筋!
忽然尚九天叫道:“楚老弟,你来看!”楚江寒飞身闪进门去,却见尚九天盯着粉壁墙发呆,纵目瞧去,却见上面有三行字,仔细一看,头一行:“六弟二人我来照料!”次一行:“毓儿现在门外,好生待她!”第三行:“行路多歧,好自为之!”下方墙壁上深深映进去一只右掌印,赫然少了二指。
楚江寒喜出望外,不由放声大笑。
诺大个堂内寂静无声,“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声音刺入楚江寒的心田:“楚哥哥!”第二声又拔高了一些:“楚江寒?”
楚江寒鼻子一酸飞奔而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模样正在探头探脑的四下探望。
“毓儿!”楚江寒叫出了声来,纵身跃下,脚底一滑险些站立不稳。
一股冲动由打胸膛里冲上双臂,他伸手去抱,却又止在了原处。倒是那个脏兮兮又玲珑的身躯借势钻进了他的怀里,“咯咯咯”直笑。
怀里一阵火热,他明显感觉到那双本该温柔的双臂此刻正如锁链一般,牢牢地拴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在往上飘,咕咚咕咚的往上飘。
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沈毓,半晌挤出了几个字儿:“都是我不好!”话未说完,鼻子又一阵酸麻。
她还是再一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却哭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好怕!”却是哭了,哭声越发重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楚江寒伸手替他擦去的泪水,柔声道:“看你,就在这里洗洗吧!”沈毓饱饱地“嗯”了一声。
“来人呐!伺候沐浴!”楚江寒感到生平头一遭这么有男子汉气概,他的声音响亮极了,他感觉跑堂的躲到二里以外都能听见。
沈毓嘟起了嘴,娇声道:“咦!你就要我在这种脏地方洗脸吗?”楚江寒知她言外之意,笑着回道:“没得办法,待会儿还得穿一身勾魂的穿戴呢!”沈毓笑着去掐楚江寒的胳膊,都掐到肉里去了。
老鸨子领着两个小厮,不敢不小心侍候着,不一时沈毓梳洗完毕,挑了一身能穿的衣衫,粘着楚江寒跟前有说有笑。
尚九天盯着留字的墙壁发了好一阵呆,楚江寒担心会给诸兄弟留下麻烦,扬手打碎了粉墙。
又命人准备了些酒肉挂在马上,楚江寒与沈毓同乘一骑,三人两骑大摇大摆离了青楼。
一路之上,沈毓兴致极高,叽叽喳喳同楚江寒有说有笑,尚九天板着脸不言不语。
楚江寒柔声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沈毓歪着头道:“我醒来时就内关在木笼子里,又冷又怕,四叔五叔也不在了,一帮人又凶又恶驾着马车不知道往哪里走。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喊他们骂他们都不理我。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头前带路的一个大胡子喊了一句‘小心有人’,我抬头看时,他已经被打下马了,那大胡子翻起身来又被打到,那帮恶贼都向我围来,我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有人高喊什么‘老疯子杀来了’,突然我感觉眼前一晃,关我的笼子就被打碎了,我就心里一凉,就感觉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我以为是哪个恶人要来害我呢,吓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什么事儿也没有,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就被放到雪地上了,连身上的铁链子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沈毓把身子向楚江寒靠了一靠,柔声问道:“他们说的‘老疯子’是不是这位老先生,他是你朋友吧?他的本领可真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我脚上手上的铁链子都弄断了。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还没谢谢人家呢!”
楚江寒知道,她是误认为尚九天救的她,正要说明是二哥张继所为,沈毓却转头向尚九天喊到:“喂!老先生,你是我楚哥哥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谢谢你救了我呀!”
他二人的对话尚九天听得一清二楚,只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老夫算是楚老弟的朋友啦!”
楚江寒见他未承认又未否认,也不再理会,又问道:“那后来呢?”
沈毓道:“后来呀?后来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向南走’,我就一直往南跑了,来到了这登丰县城,我怕被抓到就扮作了叫花子模样,就在方才不久,我听说大街上有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僧衣的恶人,打伤了什么赵大官人,抢了两匹宝马,竟然……竟然大摇大摆的去了妓院,我就知道肯定有你……哼!”说完她撅起小嘴儿,嗔道:“说!你个登徒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
楚江寒涨红了脸,不知如何答话了。沈毓又道:“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千里迢迢来寻你了!”楚江寒支支吾吾的,半天不说话。
沈毓突然嘻嘻一笑,柔声道:“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只要脱了身,即使没办法亲自来救我,也会托你的朋友来救我的,果不其然!”又压低了声音,在楚江寒耳边言道:“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不许再给我找个什么雪如霜如的回来,听见没有?”
说完隔着衣服在楚江寒臂上咬了一下,楚江寒神魂颠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沈毓又在楚江寒腰间使劲儿掐了一把。
突然发现有尚九天在侧,沈毓红了脸,开口大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尚九天目视前方,不缓不慢地道:“去哪儿?楚老弟刚刚杀了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杀官造反大罪算是作实了。”
楚江寒道:“那又如何?”尚九天笑道:“那又如何?自此天上地下,你都要被这干鹰爪孙追杀,你忍心带着你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亡命天涯吗?”楚江寒看看沈毓,陷入了深思,良久无语。
尚九天道:“还是跟着老夫走吧,我保你二人平安无事。”沈毓也道:“如今咱们两个都是私自逃走的重犯,若是回去,一准儿连累的爹爹和各位叔叔们。我看还是跟着他走吧,等风生过了,咱俩个再偷偷的回去。”
说到这儿,她又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到时候你再去求六叔保媒,他才不管你跟我爹爹是把兄弟呢。还有我二叔,你别看他平时拉着个黑脸满嘴的礼法道德,其实才真正不理会这些呢……”她越睡越兴奋越说越慵懒,虽在马上,只像无骨头一般靠在楚江寒怀里。
楚江寒感到周身直如羽毛一般没了分量,轻飘飘贴在马背上。诸般心事都已暂得着落,看着怀里的沈毓不由得呆了,此时此刻,除了高堂老母外,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牵绊之事?即便将来有了,又有何妨?
他轻轻扬鞭催马,柔声道了句:“好,这就听你的!”回头像尚九天道:“你千方百计赚我,如今我果真杀了官差成了逃犯,也罢,这便跟你去吧!”尚九天也不否认,立于马上哈哈大笑挥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