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法阵只能传到蒙山的第一道门外。这道门就像是一条界限,越过这条线,气息便会自然散乱,灵力无法集结,一身的本事全都无法施展。当然,这条规矩对山神本人并不奏效。而蒙恬一样是例外。只是,他很少乐意表现出这份例外。
守门人消失了,弟弟蒙毅站在巨石门前,似乎是在等他。
兄弟二人不常交谈。对蒙恬来说,“亲情”这个词和很多词一样令他感到陌生。他有时不太理解人与人之间那种所谓天然、自然的情感是从哪里来的,比如兄弟之情,看着弟弟时,他会觉得这孩子还不错,但也就止步于此。
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心中掀起涟漪,除了嬴政。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很深的羁绊。这点,第一次见到他时,蒙恬就立刻意识到了。那时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现在,脚刚落在蒙山的地界里,感受着风的呼啸,他也同样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有大事要发生的直觉。
直觉不会告诉他前方是凶是吉,他感觉到自己和嬴政之间有很深的羁绊,却并不知道这羁绊是好是坏。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无关祸福吉凶,这就是道。
蒙毅张开双臂,做出阻拦的姿势。
“我不想让大哥进去。”
声音略微颤抖,大概也明白自己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蒙恬只是抬起头,看向被缭绕的云雾遮蔽起来的高处,淡淡地说:“结界破了,稷下受到了围攻。”
蒙毅咬着牙说道:“那关大哥什么事!昆仑、蓬莱的人不去管,就任由稷下……”但话只说到一半,就开始哽咽起来,“我不想……再看到……”
忽然,一阵烟雾腾起,蒙恬望着缓缓自白雾中现身的独角神兽,终于变了变脸色,诧异地喊了一声:“……禄禄?”
眼前这足足有三四米高的神兽青色的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抬起一只爪子挡在蒙恬面前。
“很早很早之前,我是叫’天禄’。但现在,我叫蒙毅。”
蒙恬很想认真梳理一下眼前这混乱的局面。但他没有时间。人群在他身后汇聚,很快,蒙山脚下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片。没有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安静地、静默地注视着他……又或者是注视着那在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高处——山神的栖息之地。
在身后的人群中,蒙恬看到了涂山的那群狐狸、看到了蒙家的其他族人、以及所有他认识的妖族……
蒙山之地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他可以看得很远,所以他看到人围成了足足千米厚的扇形。
为什么他们会聚集在这里?
这个困惑自他脑子闪过,但很快他便不多深思。对他来说,“思考”多数时候都不如“等待”,因为“道”自然会将“真相”指引给他。
他处事一贯是如此的随心。路过花店,忽然想给人家买一束花,便买了。那是一刹那的灵光,很多人此时会在心中反复掂量,但他不会。
所以此时他也不会感到犹豫。虽然他依然有一点困惑。
“你拦不住我。”蒙恬不想纠结他到底是叫蒙毅还是叫天禄,反正不过就是一个名字,叫阿猫阿狗其实也不妨事。
蒙毅很固执地说道:“我想试试。”
但蒙恬轻轻一抬胳膊,便将他的爪子挡开了。蒙毅着急地伸出爪子要去推开他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爪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来,仿佛那本是一团空气。
无助的独角神兽坐在地上,仰着头呜呜大哭。
可蒙恬已经听不见身后的声音,因为他已经走上了山道。这里的树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棕榈树、银杏树、柳树、松树……山上种着很多种树。金黄的叶子落在地上,在他脚下铺成一条金灿灿的山道。
可惜,那些平日爱停在枝头喧闹的鸟儿们都在山下。山上……有一点儿死寂。
是因为结界损毁的缘故么?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上走,蒙山的结界就在山神栖身之处——蒙山之巅。其实这地方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星辰永曜。
蒙恬其实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时候也很怀疑天神泉或许是天上的银河,因为一旦进入这里,世界的景象就彻底变了个样子。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四周永远是茫茫星海,不管看向什么地方,都像是墨蓝色的锦帛上镶嵌着数不清的碎钻。在这里,有时候会觉得,时间是凝固的,更会觉得,人很渺小。
这里的景色从不会变。
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植物柔软地摆动,蒙恬有时候很怀疑它们是不是有意识,因为这里从不起风。地是黑色的,树是雪白的。天神泉像是一条长丝带,飘在空中,环绕着似乎是无穷大的符号的首尾相连着的大地,像是广袤寰宇中一条拂动的银色绸缎。抬起头看上去时,总会觉得天神泉很窄,可跳进去时,才会知道天神泉广阔的像是大海,无边无际。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蒙恬便觉得这里很奇妙。随便挑一个地方作为起点,总会走回这个地方。起点即是终点。而你以为自己走的是上坡路,其实,真走上去的时候,发现是个下坡。他乐此不疲,却也总是会觉得无聊。
因为山神不常出现。他总是一个人待着。躺在柔软的星光草——这是他自己取的名字——上,数着一秒又一秒的光阴。然后,某天起,他开始发现,躺在这里,闭上眼睛,可以看到神龙大陆的一切。他看到嬴政在书房偷偷翻阅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同时,也看到李家的二少爷又因为花心被未来的大舅子唠叨。只要他意识足够集中,同一时间,每一个人,他都可以看到。
他可以知晓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但现在,星辰永曜向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一扇他从未见到过的门。门里很暗,在幽暗的最深处,传来一息微光。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步子走的很快,最后甚至在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召唤着他。
最深处,是一支冰蓝色的水晶花,在这仿佛永远黑暗的世界里,孤独而坚定地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