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的整备时间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秦政收拾好心情,带着自己准备的东西,和蒙恬一起出了山洞。
峡谷的入口处摆着一台福利彩票节目中常见的那种摇号机。
见他们总算是出来了,白起这才开始说明:“从这里前进,一共有两百条穿山越岭的路线,我们编上了号,从第1号到第200号。每一条路线都指向不同的岔路口,因此我们会给出的指引标识。所以你们无需担心会在林中迷路,当然,每一组必须按照自己的抽到的路线前进,也就是说,你们不但要能够找出隐藏的标识,还需要分辨出那是否和自己抽到的序号一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每一条不同的路都会指向不同的编号的出口。就算你们在规定的时间内穿越了山林,但出口编号与自己抽到的不一致,就会被视为作弊,取消资格。”
秦政想:“那是不是表示,只要完全按照正确路线走,就能规避大部分的风险?”
“沿途没有补给站,一旦进入山林,一切都只能靠你们自己。并且,如你们中一些人已经察觉到的那样,山林中有变异体,多数是’壬’级,少数是’癸’级,这是最基础的门槛。”说到这句话时,他眼光又略略扫向了秦政。
秦政刚才已经想明白了。
这不但是稷下对他们进行的某种测试,更是大伯给他的试炼,假如他能力不足、死在了这里,就表示他没有成为秦家继承人的资格。
他并不觉得十分难过。可能,他本来就不算是多么重感情的人。没有子嗣的伯父,只有一个孙子的奶奶,需要继承人的家族,他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由着他的任性,给他成长的空间,也无非是让现实晚一点降临在他身上。
但谁都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他心里唯一有些感伤的地方是,既然这天躲不过去,为什么连一句提醒也不愿给他?
他不害怕现实的残酷,却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冰冷。
一只温暖的手握了上来。秦政眼尾扫过去,蒙恬并未看着他,看上去似乎在认真听讲,但白起讲一句话的工夫他能打四五个呵欠。
白起自然看的不高兴,换做任何人都不会高兴。可谁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就发脾气。
指节捏的青白,白起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太咬牙切齿:“规则已经解释完了,接着来抽号吧。按照组队的顺序来,第一组,1990号和1991号,尽快决定由谁来负责摇号。事先声明,路的难易程度并不一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句话,你们要牢记在心。”
秦政想了一下,笑着对蒙恬说:“你去抽吧。”
蒙恬摇了摇头,说:“你去。”
秦政垂眸笑了笑,说:“……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是很好。万一抽到下下签,岂不是拖累你了。”
蒙恬笑了几声,像是树上的黄鹂鸟那么轻快,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说:“那你就拖累我吧,我不介意。”
如果这话他是对一个女人说的,那那个女人一定会倾心于他,可秦政是个男人,他说:“别傻了,不能让我沾沾你的好运吗?”
蒙恬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但我不能去抽。”
“为什么?”
“因为我会抽出最可怕的结果。”
“没抽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有其他人等得不耐烦了,小声地嘀咕道:“你们到底抽不抽啊?拖拖拉拉的,是不是男人?”
白起却并不催促,只默默地看着他们,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下移到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上。
秦政想了想,说:“你说过要听我的。我现在心里想的是,我希望你去抽这个签。不管你最终抽出多可怕的结果,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因为这也是我的选择。来,我牵着你,你去抽。”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们抽个签会像是要他们去死一样。可当写着黑色号码的白球中突然出现一抹刺眼的红色时,他们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秦政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惊异,因为蒙恬的手在发着抖。
白色的圆盘渐渐减缓了转速,圆盘变成了一个个的号码球,纷纷下落,但最终从出口滚落的,却是那颗最初并不存在的红色号码球。
白起突兀地笑了一声。他拿起球,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突然的,把这球踩碎在地,对着蒙恬说:“你再抽一次。”
蒙恬又按下圆钮,白色的球再一次飞舞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一堆白色之中,又冒出一抹刺眼的红色。
结果仍然是一样。
白起呆呆地望着这个球,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空气一片死寂。
秦政晃了晃蒙恬的手,从白起的手里拿过这个红色的球,笑着说:“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我喜欢与众不同。”
蒙恬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盯着这个结果,突然的,一脚踹向摇号机,“轰”的一声巨响,机器瞬时被他踢的四分五裂,但他似乎还不解气,单手捏成几个奇怪的手势,几道雷劈下,机器烧了起来。赤红的火焰熊熊的燃烧着,像是他仍未消散的怒意。
对此,白起并没有阻拦,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
秦政也没有说话。蒙恬的手攥他攥的很紧,他知道,这一刻的蒙恬,很脆弱。
可他不太懂,只是一个红色的球罢了、只是一条编号为0的路罢了。
他不知道这条路意味着什么,所以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第一次认为无知是一种福气。因为不害怕,所以,他可以很轻松地说:“没什么的,我们一起面对。”
蒙恬摇了摇头。清清的泪水从他碧色的双眼溢出,顺着脸颊脆弱的滚落。嘴角微微下撇,看着那堆火焰,固执又倔强的流着眼泪。
秦政看火光映在他眼里,看眼泪滴在他身上,一滴一滴,不值钱一样。他搔了一下头,叹了一声,转头问白起:“我能再进去拿四样东西吗?我不带走,借用一下。”
白起点了一下头。
于是秦政松开了被捏的发麻的手,从山洞里出来时,拿了防护手套、白色喷漆、黑色记号笔和一个防护面具。
他盘腿坐在地上,红色的球摆在腿间,熟练地戴上防护手套和面具,把球拿起来,拿着喷漆均匀地开始喷啊喷,他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红色的球就被他折腾成了白色。他抓着球任由山风里吹了一会,等到漆已经干了,才站起来,摘下面具脱了手套,攥着球和记号笔,重新走到蒙恬身边,把这白球递到他眼皮底下,问:“你喜欢什么号码?我给你写。”
蒙恬睇了一眼他的“杰作”,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可能压根就没有表情,之后捏着鼻子说:“难闻。”
“条件简陋,你就凑合着吧。”秦政把这球塞进他手里。
蒙恬拿着看了一会,从他手里抢过笔,在白球上写了一个“恬”字,又递回给秦政。秦政笑了声,又憋了笑,故意严肃地说:“大哥都没签字,你这个小弟也敢先签,还有没有规矩了?”
说着,在另一面写了一个“政”字。
蒙恬这才笑了,从秦政手里拿过这个白球,没有犹豫,扔进火堆里。
秦政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好歹会留个纪念收藏一下呢。”
蒙恬噘着嘴说:“再多闻一会我要臭晕了。那水呢?给我一瓶。”
秦政眨了眨眼,“你要喝?”
“……我要洗手。”
秦政边翻白眼边掏出那瓶倒了还剩不到一半的圣水旋开盖递给他,蒙恬还当真拿这瓶圣水洗手,天色渐渐暗下来,圣水的辉光从他指缝间流淌,然后他让秦政也伸出手来,秦政难得的享受一回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不禁咧嘴直笑。
不过……
“这瓶水怎么还能倒出来这么多?”
蒙恬没回答,把瓶盖又盖上,然后晃了晃瓶子,秦政诧异地发现原本已经空掉的瓶子里凭空灌进水去,不一会儿,又是一整瓶发着光的圣水。
“……小弟,你这魔术变得挺不错啊。”
蒙恬把这瓶圣水又塞还给他,说:“等走出去了,重新给我做一个吧,不要这么臭的。”
秦政笑着说:“简单。不过你得先叫我一声大哥。”
“未来的小弟。”
“叫大哥。”
“未来的小弟。”
备用的摇号机已经在工作了,一队一队的人上前去抽签。但白起的视线总不经意的飘到那两个说说笑笑的少年人身上去。这令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想到那个和他说说笑笑的朋友,也不由得想起长安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