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门叫“空门”。
天书残卷上如此记载,只因为这是一道无形的门。你可以认为它其实并不实际存在,只是一条冥冥之中的界限。他在山中走了很久很久,过了很久,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道路。
这很奇怪。如果迷路了,倒是有可能来来回回的兜圈子。可蒙山的路是一条笔直往上的路。不可能走着走着就回到了起点。可事实便是如此的奇怪,似乎存在着某条界线,一旦跨越过去,便会回到中途的某一段路上。
他试了很久。很多次,明明都能看见那通往高处的路只有一步之遥,可那一步,却超越了他的认知和能力。
神使一族的大长老从郁郁葱葱的林间走出来,穿一件深蓝色罩袍,身边跟着一条细犬。大长老说:“这道门叫‘缘’。若他愿意见你,你便能走进去,若他不愿意,就是我们也无法再往前进一步。你回去吧。你的心愿他实现不了。”
他当时立刻否认,“我来这不是要求什么心愿,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麒麟。”
大长老静静地望着山巅那被云簇拥的地方,眼神显得很悠远,叹息着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白起睇着眼前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左右的少年人,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
蒙恬笑了笑,道:“你猜?”
丢下一双含笑的银眸,他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敲了敲秦政的肩,说:“星辰的光芒正盛,是上路的好时机,我们别再多耽误了。”
白起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那个不祥的入口中,很快,那入口渐渐缩小,到最后,化作一个点,消失不见。青鸟飞入山林,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气息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越过门,秦政浑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就像是过了一遍电,遍布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麻木感。
他不由得回头一看,发现刚才那扇门已经消失无踪了,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彷如看不到尽头的深渊,无声的震慑,让灵魂不自觉的颤栗,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再也没有重见天日之时。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要掏出电筒打上灯。但想了想,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片黑暗的森林里,当你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这里唯一的访客时,千万不要贸然暴露自己的位置。否则,躲在暗处的某位狙击手会一枪直接取走你的命。
“你看的见路?”他小声地询问着蒙恬。
森林的空气十分沉着、甚至给人一种黏腻的厌恶感。树木生的浓密而高大,交错缠绕。
秦政知道,白起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地方有光,虽然很微弱,但他们能大概看清周围的轮廓,便表明这里有光。只是,他看不清楚路,或者该说,他没有勇气低头去看。因为脚下的感觉很奇怪,这并不是走在地面上那种很实在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这软绵绵的地给拖拽下去,又或许,他们脚下的这根本就不是地。
他不太敢多想。
“我不需要看得见,也知道这里的路该怎么走。你要是不安,就抓着我的扇子。”蒙恬转过头来,秦政惊恐的发现,他银色眼眸在黑暗中竟然发出星辰一样的辉芒,“何况,我的确看得见。”
扇子递到眼前,秦政却只注意到他的眼睛,“你……你的眼睛……”
“会发光。因为我的血和你们不一样,在黑暗中,会发着光。”蒙恬说完这句话之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也许是这声轻叹显出一种不合他年岁的忧愁,秦政握住了扇子,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蒙恬笑了笑,“你猜?”
二人并肩走在一起,中间连着一把扇子。有时候,不是这东西真有多么能帮你驱散恐惧,但心理安慰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秦政看着他,想起那个蒙恬的话,“……他说他十六岁。”
蒙恬点点头,“他是十六岁。”
“你们不是一个人?”
“我们……有点特殊。”蒙恬抬起头,又低下头。
他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们还抓着同一把扇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秦政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
他想了想,问道:“你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哭吗?”
“我知道。……因为你。”
白起独自站在高崖上,凝眸远望一片死寂的山林。
考生们都分别出发了。昨天,他还饶有兴致地站在这里观察考生们的动态。这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但今天晚上,他却无法有这种兴致。
进了那道门之后,白起便向负责监视学生动态的老师确认过,那两个号码牌的信号已经彻底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出来。
“小白,难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立刻转过身,恭肃地喊了一声:“王校长。”
王诩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双手背在身后,花白的长须扎成一束,看上去倒略有一点滑稽。
“别总这么生分嘛。小乐就总喊我老王,挺好的,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王诩挥了挥手。
白起低着头,没说话。王诩知道他这人一贯固执,劝是劝不动的。
“老师,那孩子……是麒麟?”白起说话总是很直接,王诩很欣赏他这一点,却也知道,一个不懂得圆滑处事的人,总是让人退避三舍。
王诩挑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不是有判断了吗?”
“……不能直说么?可他的到来早晚都不是秘密。”
王诩笑了笑,“有的事情,即便你知道,也不能直说。”
白起给了他一个困惑的眼神。
“他们抽中了哪支签?我就问问,不搞特殊。”
“……零号。一个红色的球。我还以为摇号机出故障了。”
王诩也难得的瞪大了眼睛,“零号?”
“以前真没出现过么?”
王诩摇了摇头,“这……他们现在人呢?”
“青鸟打开了一扇门,门里传出很浓郁的死气。他们进去了。”白起的视线又看向那道刚才还在的门。如今,哪里只是一团空气。
王诩跳起来敲了一下白起的脑袋,“小白啊!这么重要的事下次要汇报!”
“……哦。”白起摸了摸脑门,“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孩子……我今天刚见到他时,眼睛像是夕阳的余晖落在翠枝上,很独特的颜色,而就在刚才,我看到他的眼睛变成了银色,像是天上的星光一样。”
王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许久,风把二人的脸都刮麻了,他才说道:“你说的这对银色眼眸,或许很多年前,有人见到过。”
夜色深沉而凝重。月亮很低,压在人心头。
王诩“唉”了一声,拍拍这个较真的学生的背,换了个话题。
“我昨晚去找小乐喝酒的时候他跟我说,有些考生都住进那边宿舍了。不过我看他那个样子,今年这批孩子似乎还不够令他满意。”
白起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您总是喜欢把重头戏放在压轴的时候演。年年都把最有希望的孩子安排在最后几日。您明明知道,越往后拖,通过的几率就越低。”
王诩“嚯嚯”地笑了几声,说:“也许……我内心的叛逆还没有完全磨尽。一把年纪了,依然有幼稚的一面。”
白起深深地望着自己的恩师,拱手一拜,说:“老师这是希望能留些火种。我明白。可我认为,磨砺他们,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王诩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所以这些事交给你才是最好的。我就做做你们的后盾,看你们把稷下的风骨代代流传下去。”
白起低着头,又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感觉世界之大,令他捉摸不透,又想起蒙山那道看不见的门,不禁困惑,到底是天地太大、还是他们能企及之处太过有限?
“……老师,余下的都是我不该知道的了么?”
“小白啊,余下的,连老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