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寅宇……笑书狂!”女人叫出了声,但剑还在抖。
这一声,也是王长风心里想叫的,笑书狂并没有死,而死了的,只是那个小二。
“我要杀了你。”女人再吼。
“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耳朵不聋!”笑书狂笑着。
忽然,笑书狂手中的剑不见了,是他自己撒手的……
而女人手中的剑,已没入笑书狂腹中二尺有余。
眨眼间的生死,鲜血撒的如海市盛楼一般不可思异。
笑书狂的剑就像是个笑话,出鞘后一个人没杀,连他的性命也没有保下,就那么随意的掉在了地上,还有他的死,也死得随意。
笑书狂死了,女人笑了。
也不知这是释然解脱的笑,还是宣泄愤恨的笑。
王长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只是听见一句“我耳朵不聋”在他的周围萦绕着,不是笑书狂剑术不精,而是笑书狂想死了。
笑书狂的剑,可是江湖的夺江剑。
正如“小二”说的,笑书狂总觉得是自己欠了那个女人什么。
马戣的刀动了,因为他耳畔也浮现着那句“耳朵不聋”。
马戣想到的是,笑书狂救过自己一命,帮自己打出银针……笑书狂有所托——杀了那个女人。
其实笑书狂在临死前还说过一句话,是对那个女人讲的:“我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两清了,我不欠你什么,可你还欠我,欠我三条人命。”
马戣的刀探了过来,刀没有犹豫,径直插入女人的身体,溅出一抹鲜血,红雨一般盖在两具尸体上。
女人还笑着,但他再也不会因为什么而哭了,因为她死了。
至此,“小二”的故事算是到了尽头。
戴着面巾的女人见马戣杀了云舒。
左手当即从青袖中游出,牵着一把红布铁扇,大红色的扇布,包着黑色的扇骨。
扇子的样子同女人的眼睛差了很多,那眼睛是水灵灵的,是动人的,甚至连站在一旁的慕凌潇也有得一比。但那扇子,灰沉惹目,大红色的扇布犹如一抹鲜血,挥之不去。
扇子和刀开始了较量,马戣的刀很慢,女人的扇子很轻,没人能看出他们的高低。
两个拿剑的男人也出手了,蟒皮剑布被丢在了地上,剑也纷纷出了鞘。
王长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两个拿剑的男人起手一敬:“幸会,奉先槐里剑庄晚辈见过前辈……”
洪乾也拄着长戟走了过来,混乱开始了。
“你是谁?为何要替这恶毒的女人出手?”刀在游走,人在说话。
女人:“名剑的女儿。”
“可真是个好女儿。”马戣笑了,还摇头。
门外的人也涌了进来,慕凌潇拾起一把剑,冲入血雨横飞的人群。
她每出一剑,心中便恶心一阵,眩晕一阵,她最恨且最怕的,就是杀人。可生死关头,他的出手是无可奈何。
地上的尸体铺了一层,大多都是万花阁和槐里剑庄的人,还有一些是雪鹰子的门徒。
清晨的风吹过了荒原,从光明的尽头吹来,访过江南多情的花,吻过河中柔情的水,经历过沟壑万千的黑暗,他来到亭阁楼台之中,漫过了黎明中的蓬草,携着两朵如花般的灵魂,轻抚过望乡楼前的两座铜像,最终吹进了楼内。
愿见那时风满楼。
清晨的阳光也送来了一个寒冷的影子,这影子悄无声息的走进望乡楼,步伐优雅,面上带着微笑。自这影子一进来,所有的人和打斗悉数停止。
时间定格。
胜负已定。
只见这影子,姗姗的走到一张桌子前,将手中的剑归入鞘中,又拿起旁边的另一个剑鞘……
而此时,数里外的梅林中,清晨的阳光射在一柄剑上,转而又映在一个僵硬的脸庞上,那是一具尸体,但没有鲜血簇拥着,尸体前插着一把孤独的剑,既迎着风,也迎着光。
风掠过,催动整个梅林,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沙沙声,而那柄剑也跟着嗡嗡嘶吼,最终,风卷起一片梅瓣,落在了那具尸体的白袍上。
又过了数日,那梅瓣再次乘风而起,而不是同一个死人躺在寒冬里。
不错,被寒风淡忘在梅林中的那具尸体,正是雪鹰子,而那道回到望乡楼内的身影,且将剑归了鞘的,是龚千寒。
决斗后,又是一场大雪!龚千寒看到了这场雪的到来。
正午,在洛阳街头,风雪杂乱,但街上的人不见少。
人们如火如茶的讲着这几天江湖里发生的大事。在一个茶馆内,一个说书先生正狠狠的拍着醒目,讲到兴起,眼神一瞪,似乎在大喝一个人的名字。
画市上,一个满目精光的路人正打量着一幅画,而那画上,隐隐约约似乎画着一个举着匣子的的老人,或是剑客。
“二少爷……是二少爷!”有人大叫一声,整个洛阳街头都安静了下来,看画的人也不看了,说书的人也不说了。
一顶白色的轿子,四个抬轿的大汉,如同那晚在漆夜中行走的轿子一样,只有一点不同的是,轿前少了两盏诡异的红灯。
白轿从城门那头行了过来,一直穿过长街,但白轿没有拐进龚府的那条巷子,而是一直朝前走,最后在一座四合院前停了下来。
龚千寒从轿中走了下来,而那顶白色的轿子和四个大汉又一齐消失了。
那四合院的门里恰逢出来了一个丫鬟,一见到龚千寒,老远就道:“二少爷又来了?”
龚千寒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丫鬟往院子里走。
进到四合院中,便能看见,这院子中,珠帘遮廊,院中梅树盈红,几座房子花雕檐头,朱漆红窗。而院子是细沙铺院,院子正中,还有墨布开着一条小路,穿过梅林,衔着正堂和门厅。
此时的雪盖着院子,正衬出几分雅色。
这天下,恐怕很少有这么别致的院子。
他们走在墨布小路上,走着走着,丫鬟身子一转,朝西厢房去了。
龚千寒没有说话,只跟着丫鬟走,因为他要去的正是西厢房,而非正堂。
丫鬟走到西厢房那面红绸门帐前,冲龚千寒低了低身子,行了礼,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眼前那面被红绸帐子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房门,龚千寒犹豫了,他踌躇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窃窃私语似的摇头,大步走了进去。
进到屋里,正厅空无一人,他继续往里走,便见到珠帘后,一个背着身子的女人,正端坐在书桌前,盯着一面铜镜看。
龚千寒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珠帘后没动。
龚千寒开口:“你今日不吹箫,也不练字……”
这话被说出时,已过了很久。
女人没有回头,他早就知道龚千寒会来:“你不也没吟诗,也没笑吗?”
龚千寒又看见了书桌上的铜镜。
“我记得你从不照镜子。”
女人终于起身了,她走了过来。
而她的容貌——就像画一般,似真似幻,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多情又动人。
这绝对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我也记得你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女人举止优雅,媚于语言。
龚千寒不讲话,但他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讲。
女人:“你是方才进的城吧?怎么?连家都不回,直奔我这儿来了?难道龚大少爷死了,你二少爷也不管吗?”
这时的龚千寒笑不出。他从五年前便认识了这个女人,女人叫蓝梦蝶,是君王门门主的女儿。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龚千寒声音沙哑,额头上冒着细汗。
“你如今一剑成名,天下第一,又何必问我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若无他事,你走吧……”蓝梦蝶拨开珠帘,又走了进去,坐在那张桌子前,继续盯着铜镜看。
“你给我一刀,我就走。”
龚千寒想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听到这话,她身子一震……
她的眼睛死死的抓着铜镜……
最后,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冷静着,沉默着。
突然,她冲了过来,一把拥住龚千寒,将自己的唇贴在龚千寒的唇上,她的眼睛流着泪……
紧接其后,一把刀也插进了龚千寒的腰上。
蓝梦蝶又把刀拔了出来。
龚千寒的眼角也流出了泪,他的心只一疼,如刀绞。
“这次,总该走了吧?”女人哽咽着冲龚千寒道。
刀拔出,龚千寒心灰意冷。
他的眼前已无黑白,只是一团团的,一簇簇的泪水。
但他笑着回了话:“好,我走。”
就这样,龚千寒捂着伤,出了厢房,步履蹒跚,噙着泪水,走过墨布小路,穿过梅林,走出四合院,走入长街,被雪没了影子。
但也丢了魂魄。
而在那四合院门前,一个老人目送着龚千寒的去影。
女人也在目送。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老人问。
“他若不走,我便得死……”女人已泣不成声。
“那他若再来呢?”老人又问。
“他若再来,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也一定会去接他……”
女人红着眼,她的眼睛拥抱着那个远去的影子,他的心在揪着,也在痛着。
雪还在下,婆娑起舞般的弄着人间,白雪不愿辜负寒冬时的人间。
老人点了点头。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