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三天呢?二少爷只熬到三天!再等你寻来桑叶,恐怕就来不及了。”慕凌潇得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是龚千寒,所以他一定能熬过五天,甚至更长……”王长风对龚千寒总是如此有信心,因此他说这话时,说得字字有力。
慕凌潇好奇:“为什么说他是龚千寒,他就能撑到五天后?”
慕凌潇觉得老者是在拿人命做赌博。
“因为我见过他熬过比这更苦的,区区一个断肠散,奈何不得他什么!”王长风眼中的信念来自于龚千寒的信念,他曾见识过龚千寒的顽强。
慕凌潇从老者口中大概猜出一二,想是龚千寒曾吃过什么苦头,便不再多问。
“你看着二少爷,在这稍待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我就送你们出城。”
慕凌潇点头答应。
王长风向马戣和许风走了过去,只见孙向山目光呆滞的坐在雪中,他的断臂也没有人管,而他也不管,任由血直流,他没有昏死过去,也算是个怪事。
王长风走到孙向山跟前,又掏出了一个瓷瓶,丢到孙向山跟前,道:“把这药粉涂在你的断肩上吧!要是血再流下去,你恐怕就活不成了……我可不能让你这么早的死掉。”
孙向山照做,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捡起丢在地上的瓷瓶,用嘴咬开塞子,颤抖着将药粉胡乱的洒在模糊的肩头,孙向山疼的死死咬紧牙关,他把整瓶药都涂了上去,药粉触及伤口,那种疼,简直是生不如死,可孙向山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孙向山知道,自己废了,可他不甘,他不能死,他要砍掉那少年两条胳膊,作为少年砍去自己一条胳膊的代价……
王长风没有再管他。
“你欠马戣一条命!他今天本可以杀了你。”王长风走到麻衣男人眼前说。
“是的,我欠他的,但我迟早会还的。”
“你是二十年出的名,对吧?”王长风老看着坐在地上的麻衣男人,心中不禁感叹!
“对!”
他还记得,二十年,他曾听说过一个名叫姜绝的人!
姜绝,也就是现今站在王长风眼前的这个麻衣男人。二十年前,山东罗州大旱,颗粒无收,朝廷拨了赈灾的银两,结果被罗州知府吞了一大半,灾情越来越严重,罗州知府不仅不降粮税,而且派出府史,强征粮税,搞的整个罗州的百姓怨声载道,期间将近有十几万人成了逃难的难民,跑去其它州县讨饭度日,而罗州府通往外县的官道上,更是堆满了多达七八千具饿死的尸骨,景象实在惨不忍睹。
而朝廷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间只是发了两道禁令,禁止难民外逃,禁止难民聚众闹事!
姜绝是罗州人,当时二十五岁的他,用他独门的银线功夫勇闯罗州府衙,杀了罗州知府,拿着知府贪污的证据,只身一人跑到洛阳,告了御状。
这是为民请命的事。
罗州的灾情有所缓解,而武林中也传开了姜绝杀知府的故事,以及他的银线。
可二十年过去了,姜绝却变成了一个为了利益就会出手的杀手……
“二十年前你是一副什么模样?现在的你又是一副什么模样?我看你恐怕连自己的姓名都已忘记了!”王长风要让姜绝知道,人什么都可以变,但心不能变。
“姜绝,我叫姜绝,我叫姜绝!”姜绝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的你?”王长风问。
“名利!是名利,二十年前我杀了知府,告了御状,从此名声远扬,尤其是我的银线!我府上的来客开始多了起来,还有许多送银子的人,而且人们都叫我豪侠!那段日子,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自那以后,我便认为,天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名与利了!”
姜绝攥紧拳头,他的眼中是执着,对于世俗的执着。
他继续说:“似乎只有名利这两样东西才能让我走的路一直平坦下去,一直平步青云!若是失去了这两样东西,我就好似如履薄冰,心中总是不平……”
“可这趟活,你来错了!”
“是来错了……”
“那你走吧。”
姜绝就走了,很快就没了踪影。
王长风又来到了许风的跟前,问:“你要拜我为师,这话还算数吗?”
“算数!当然算数。”许风急于变强,只要自己足够强,他就能够杀了马戣。
“那你先替我办件事!”王长风雅笑。
“什么事?”许风没想到王长风会给自己支活。
“你现在就去找一匹快马,动身去一趟江南,采上些桑叶,五天之内必须回来!五天后我就在这等你,若五天后的午时,我在这儿见到你带着桑叶来,我一定收你为徒。”
这就是王长风的计划,叫少年去江南采来桑叶,此时的北方大雪纷飞,可江南却绿叶成荫。
“五天有些紧吧?要是七天我还能保证,五天实在有些难为人。”许风在心中估算着,去江南,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最少七天,更何况途中有许多未知的危险。
“七天那就不必了,你做不到,我就去找别人吧!”王长风说罢就要转身走。
许风见王长风要走,顿时急了起来:“五天就五天!我应了这趟差事,不过到时候你也得遵守承诺。”
“我从不食言。”王长风会心一笑:“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超过了五天的期限,你没有带着桑叶回来,我不但不会收你做徒弟,我还要你赔我一条命,因为这桑叶是拿来救人命的!你现在还答应吗?”
“答应!我若五天之内来不了,我赔你一条命就是。”许风说得极有信心。
这是许风的缺点,也算是他的优点——自信!
“你说的倒是很爽快!那就即刻就动身吧,不要等到时候准时来不了了,还要还我一条命。”
许风回身看了眼大汉,在心中酝酿了好久,说到:“我跟你的事情没完!在此之前,你的命不能交给其它任何人……你的命,只能我来取。”
许风也走了,他冲出人群,不知从哪找来一匹体格健硕的马,骑上马,奔出了南门,他身后扬起纷飞的雪渣……
马戣对于许风那句话没有作答,许风走后,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摇了摇头,像是否定了自己。
他抬头看向王长风,许久,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脸上的那一抹憨笑又回来了:“我的事!老先生费心了。”
王长风也好似个没事人,脸上也开始挂着笑:“你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要去挨那少年的拳头?”
“那少年可怜!”马戣回想着少年方才的愤怒。
“我看你倒是挺可怜的!”王长风笑着。
“我可怜?我可怜什么?”马戣一直是跪在雪中,现在他站了起来。
“你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阴谋,可你倒好,硬生生把这苦在自己心里埋了二十年,今天人家差点打死你,你也不肯说出来!”王长风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马戣。
“那是秘密,是秘密我就不能说出来!就算是忍着再多的苦,那也是我应该忍的!”马戣笑着,将他手中的刀插回了腰畔。
“也罢……也罢!若那少年日后再来找你麻烦,你怎么做?”王长风担心的还是以后,许风是不会放过马戣的。
“他来就来,要杀就杀,要打就打!我杀了他祖父,他拿走我一条命也是应该的。”马戣这话说的语气很随意。
“你甘愿死在一个少年的手里?何况你根本不欠他什么,许芸的死,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许芸虽是你杀的,可他的死,本不该归咎于你。”王长风拿起他那鎏金的烟枪又嗒吧嗒吧的抽了起来。
飘渺的烟雾缠在王长风的周身,他一想事情就想抽上两口烟枪,……
“两年前我就该死了,是龚千寒救了我,所以我才活到了现在,也因此欠了龚千寒一条命,到现在死不死已经对我无所谓了!”马戣释然的笑,轻松的笑,自然的笑,也抵不过他那憨厚的笑。
“你死了,尸骨烂在几尺深的黄土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可你活着,总能再干出几件大事来!”王长风永远认为活着总比死了的要好。
马戣道:“我也快老了,还能再干什么大事?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年轻时候欠下的东西全还了。”大汉满脸的遗憾。
“那你年轻时还欠过什么东西?”
“除了许芸和殇耳两条命外,还有一条人命。”
“还有一条?你还欠谁的?”王长风知道马戣只杀过两个人,一个殇耳,一个许芸,可为什么马戣说他还欠一条命?
“剑门的老掌门赵奕!”马戣回答。
“是二十二年前的事?”王长风惊讶不已。
因为剑门老掌门就是死在二十二年的一次武林大战中,所以王长风才会问。
“嗯!”马戣点头。
“是你杀了赵奕?”王长风的脸沉了下去,二十二年前的一场武林大战,剑门对战九大门派,赵奕在大战中负伤,逃出了重围,躲到了一处深浅老林里,结果被人刺杀,等九大门派的人赶到,赵奕已经死了。但杀死赵奕的凶手一直是个迷!也没人知道,赵奕究竟是怎么死的,死于哪种武器。
“我不是杀死赵奕的凶手,但赵奕的死跟我有关,他当年死得很惨,死得很冤!”马戣答到。
“那这笔账你是怎么个还法?”王长风问。
“听说赵奕有一个遗婴,现如今也该长大成人了,我要找到他,还了我所欠下。”
“茫茫人海,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何谈容易?二十二年过去了,原本执着的,也该放下了。”
王长风叼着烟袋,继续说:“欠的,总是要还的,可有些事,也该放下了,你本就没有欠下什么!你说,赵奕的死,你是有心为之吗?”
“我只是求良心的安稳,我老了,快死了,不能背着一身的债入到土里。”
马戣搓了搓手,他的确老了,头发相间的发白,胡子也在变白。
“可我七十二了!”
王长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过身,迈着慢步子走开了。
王长风比马戣还要老得多。
王长风走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洪乾跟前,看着眼睛瞪得圆圆的洪乾,说到:“洪师爷,龚家二少我带就走了……你怎么从蜀地过来的,就怎么回去吧,我不问你来的目的,你也要懂规矩,我解开你的穴道后,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要是再给我找麻烦,我就要开杀戒了。”
王长风挥手点了四处穴道,洪乾开始慢慢扭动身子,直到洪乾站了完全起来。
洪乾站起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走进了一群随从中,让人搀扶着走出了街头。
洪乾一走,整个南城门下的黑衣人不见了……
洪乾之所以一句话也没说的走了,是因为他无话可说,在这种情形下,他还能说什么?
替洪乾挡剑的孙向山还躺在雪中,洪乾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他们之间,只有利益,孙向山成了废人,这其中自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看着远去的洪乾,孙向山狰狞的扭曲着身体,疼痛已达到了极限,达到了他忍受的极限。
“大汉!你去租辆马车过来。”王长风朝马戣喊到。
“好。”大汉应声,而后挤出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到一处凭车的场子,同一个贩子开始讨价,不一会儿,一辆双马驾套的车驶了过来。
王长风在一处小摊的桌子上放下两锭银子,对众人说:“今日被打烂摊位,打扰了生意的各位,实数抱歉!我在这放两锭白银,受了损失的,就从这领走一份作为补偿。”
这话一说出,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好人!好人呐!我说什么来着,那老者肯定是好人。”
“就是,就是,这老者实数是个侠义之士啊!”
“说得不错!”众人附和。
王长风没有心思去听这些奉承的话,他走到了孙向山身旁。
孙向山趴在地上,当王长风走过来时,他只看到了王长风的脚。
“这是我从江东求来的止痛药,你用了去吧,不仅止痛还能愈合伤口。”说着王长风又掏出一个黄色小瓷瓶,放到了孙向山眼前。
心善的人,总看不得别人受苦,就算对方是万恶的,歹毒的,心善的人还是会去同情,去救济。
“上车!”马戣朝王长风和慕凌潇叫到。
慕凌潇从粥铺抱出龚千寒,上了马车,紧跟着,王长风也上了车。
马戣嚯的一声,马车扬从那朱红色的城门口闯了出去。
马车一走,洛阳城前看热闹的人们也一哄而散。
“今天来的这些人,可都是二十年前江湖闻名的大侠呀!就方才那个打铜钱的老人,就是大闹五虎堂的王长风;还有那个用银线的,好像就是二十年前杀了罗州知府,跑来洛阳告下御状的姜绝;那个只穿短褂的大汉……反正,方才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大人物;我看,这最近啊,洛阳城指不定会有几件大事发生呢。”一个酒家在酒摊上同众人讲。
“哎!各位还听说了没?最近城中的龚无双龚老爷死了。”
“就是那个龚千寒的养父,龚无双?”一个客人问。
“不错!而且,我还听说,昨晚,龚府上下几百口子人全让人杀了,就连龚家大少爷龚安也死了,刚才我还见官府的过去查案去了。”
“真的假的?”酒家也算消息灵通的人,对于这么大的事发生,他竟然不知道,难免也有些不信旁人说的话。
“昨晚发生的事,还能造假了不成?”
“那龚二少武功那么高强,也不管?”酒家问。
“管什么?那个二少爷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少有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况且……”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听说那龚家二少是龚无双捡来的,还不是亲生的儿子……”
如今,整个洛阳城的街头巷尾都炸开了锅。
龚府被血洗,还有南城门前几大高手现身,人们之间,开始有流言,也开始有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