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时候,我也许不会送你,可你若再来,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也一定会去接你。
奈何如今,下的是雪,不是雨。
雪从昨夜下起,一直未停,林中已是飞鸟尽绝,人迹寥寥。天地上下一白,空荡荡的树林间,如今冷得只剩下风雪声……
寒冷封杀了一切喧嚣,只留下它最喜爱的寂寞,在这树林中与他相伴!
不知何时,林子里走来了一个人,那人走的很慢,脚即使踏在厚厚的雪地里,也不出一点声音,他似幽灵一般,在这寒冷的雪地中,一个人孤独的走着。
这样的雪天,没有人会在雪地里行走,即使是要赶路,那也是乘着马车或者骑马,却也不至于会在这种天气中步行。
从他的脸上,别人可以估计,这个男人,已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年龄,但他为何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荒芜一人的雪天中?
没有人会知道。
树林中的人依然走着,他一定是走了很久,睫毛上挂着厚厚的冰霜,那双单薄的布靴也被地上的冰雪冻得板硬,与他同行的,是呼啸的北风。
他的目光空洞,让人看不出它是悲伤,还是高兴!寒冷的树林中,没有人会注意他,因为这树林中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即使有人,那人也只会匆匆走过,又有谁会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林子很大,所以他一直在走。
直到走到林子的尽头时,他看到了一片湖,一片大得没有边际的湖。
湖面结了厚冰,冰上又覆盖了白茫茫的雪,放眼望去,会有一股刺眼的灼痛感,宽广的湖面好似一片雪原,一直延伸到远方。
看不到尽头的湖更容易让人孤独。
那人在湖边停下了脚步,这是他自打走进林子以来第一次留步。
他静静地站着不动,雪落到他的衣衫上也不融化,直到他的白袍变得更白,她的头发看不见乌黑,他依然站着不动。
寒冷无法打动他的冷漠。
只因他比寒冷还要懂得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孤独。
寒风从树林中再次掠过,吹向湖面,不带一丝感情。
随着风的呼啸,男人身后的一棵雪松上,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响声……
是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道人影从雪松上窜出,直直的朝湖边的他飞来。
但男人依旧那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从雪松上飞下的人手中拿着剑,那剑和雪一个颜色。
他同样是没有动。
直到那剑离男人只有三寸时……
男人动了!一把乌黑的玄铁剑自他腰畔飞出。
实在快极了。
雪白的剑被玄铁剑打飞了出去,不过那剑很快便又向玄铁剑刺来,使剑的二人都凌空起来,雪白的剑招招狠毒,不留半点余地。
但玄铁剑似乎不愿意纠缠,出招多为防守。但那雪白的剑并不领情,剑招愈出愈毒,愈来愈快。
二人从湖岸打到了冰面上,漫天的雪花在两把剑间飞舞点缀,两柄剑擦出的火影为雪白的湖面增色不少!
一个白衣,一个黑衣,一把黑剑,一把白剑!一白一黑,在这漫天的雪花中打的难舍难分。
从雪松上跃下来的那人,脸上带着一副古铜色的青铜面具,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而斗篷里面,还裹着一件白色貂裘。因此,那人在雪松上待四五个时辰,固然不会冷!
剑依然难舍难分,男人不愿意就这么杀了那戴面具的人。
男人突然开口,对面具人问到:“信!是你送的?”
面具人没有说话,但剑还在飞舞着,且速度一点也不慢!
他继续问到:“你究竟是谁?”
面具人终于开口了,只不过,说话的声音竟是个女子!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面具人的声音让他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回答道:“你戴着面具,我又怎会知道你是谁?”
一听这话,那女子便咯咯的笑了起来,道:“你虽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却知道你是谁!”
这次,是男人没有说话。
面具人继续说到:“你就是三尺长剑,杀人无数,却从未失手!无情无义、无法无天的龚千寒。”
男人听后,嘴角一咧,剑光一闪,竟直接将面具人的剑挑飞出去。
面具人直勾勾的瞪着跌落在地的剑,既不惊恐,也不慌张,似乎她早就料到如此。
男人紧紧的盯着面具人的眼睛,说到:“我的确是龚千寒,但有一句,你却说错了,我的剑,已经有十年没有杀人了,又何谈杀人无数?”
那面具人冷哼一声,道:“杀了那么多人,再杀不杀,又有什么区别呢!”
龚千寒听到这句话,他的心便沉了下去,道:“我杀了那么多人,但杀的,却也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武林败类。又何曾错杀过一个好人?”
那面具人一听这话,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过她这次笑,笑的实属有些可怜!
面具人道:“你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
龚千寒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沉声道:“从未杀过。”
龚千寒此话一出,那女子竟放声狂笑起来,她笑的依旧可怜!
面具人道:“我恨,我恨呐,我恨你,龚千寒,你知道吗?”
龚千寒有些不为所动!他道:“恨我的人无数!同我说过这话的人也不少,可带笑着说出来的,却只有你一个,你到底是谁?”
那面具人望着龚千寒手中的剑,摇了摇头,说到:“也罢………杀了我!”
龚千寒先是一愣,接着才摇了摇头,道:“在不知道你是谁之前,我绝不会杀你!”
戴面具的女子站着好久不说话,她只是笑,笑的如此可怜!
一阵寒暄的北风突然吹过,她的笑声不见了,而今,只剩下那面具后面,凄惨动人的哽咽声!
她不笑,但她哭了起来!她哭的依旧可怜。
“看来,我又错了!我本就不该留那封信给你,也不该来。”
那面具人转身走远了,她边走还边吟:“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龚千寒没有动。
茫茫冰原,雪如厚毯,而那女人的吟唱声在龚千寒的耳旁传响不绝,龚千寒呆呆的站在冰冷的湖面上,看着丢在地上的那把雪白的剑,和已经远去的女子,他变得似乎比北风还要茫然。
方才女人吟唱的,是白乐天所写的长恨歌;听到此句,龚千寒坠入了回忆……
良久,他猛地动身,朝那面具人走的方向追去。
龚千寒的眼角流出一行泪,泪水流出,不容划过脸颊,便结成了冰晶,挂在眼角,久久不能落下。
那女子走时,是朝林子的方向走的!龚千寒想追上那戴面具的女子,所以他就朝着树林的方向追去。
他是顺着脚印追,一直追,可脚印往树林延伸了几百步,到一棵枯树前,却不见了。
他只得继续在林子里寻找,一直到日暮黄昏时,他依然没找见她。
没追到那女子,龚千寒的心开始颤抖!
他的眼泪既然不能落下,那他索性自己倒下!
龚千寒直挺挺的倒在雪地中,眼角流着已冻成冰晶的泪,那模样,和戴面具的那女人一样可怜。
而眼泪与雪混在一起,一切!似乎都已穿梭回了二十年前。
这二十年,江湖动了,天下动了……正如曾今一个人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