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沉声,上到太后下至七品的六部给事中无一人言语。
梅鞭君饶有兴致的盯着首辅大臣吕端槿,盯的他浑身冷汗悔不当初。
若是在平日里,朝堂上的大小政事,萧党一众官员落可随意插手,但此时则不同,吕端槿一时失言惹到太子党第一人,只能由他自己解决。
与其相近之人,大概能料到吕阁臣为何心急失言,自京察初考开始,他便得到范丹文:“才不上品,德无行正,为官之中私念最重”的奏评,而后便有不少关于吕端槿的奏评,被送到京察正副使手中,多是佐证之言。
可想而知,身为内阁大臣的吕端槿,如何受得了如此察问考核,尤其是大批官员被查证罪行后,他本人更是坐立难安,他怕自己是萧党之中,第一个被太子党所除掉的官员。
在黄州府发生叛乱的消息,刚传到南都城时,他便会同部分官员,商量如何以此为由把京察初考往后推迟,如今叛军之势大起,他岂能放过如此机会,所以刚才情急之下便乱了分寸。
“梅尚书,吕某失言,在此免冠谢罪。”说罢吕端槿摘掉官帽,躬身一拜后并不直起,等着梅鞭君发话。
约有数十息后,梅鞭君大笑道:“礼过了,咱又不似娘们那般心眼小。”而后示意秋长文收起长刀。
刀入鞘,人起身。
“禀太后,微臣认为应当尽快让诸位官员,对平叛一事出力。”范丹文把殿内众人的注意力带回到平叛一事。
“具体如何出力,范尚书不妨细说。”
“一则钱粮筹措,不使户部出资,凡自察奏评有贪污纳贿者,使脏银悉数充缴国库,做平叛之资;二则安抚流民,凡隐匿田产者上缴总亩数五成,作为官田以资流民;三则平叛后恢复地方民力,各部官员具疏建言以作后备。”
范丹文三则要求讲完,再次使得满殿无声,众多官员都在计较办法,是下去照办还是当场反对。
有人会想,脏银田产一旦交出去,不光坐实了贪污罪名,仕途无望不说,给一家老小积攒下的家业也没了,那才真是多年为官落得个鸡飞蛋打。
也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那第三则,具疏建言之上。京察的目的,不光要给在京官员评优劣,更是要选出能吏下放到地方去历练。
一旦得到京官外放的机会,若干年后便了名利双收,所以趁此机会主动配合,既给自己洗白又能得到日后新君的赏识,何乐不为。
更有少数两袖清风从未官场得意之人,认真思虑着平叛之法,银两田产俱无,只有那一腔无处施展的才干,而今的局势,倒让他们心中对仕途有了几分期许。
“诸位大人觉得如何?若无异议,哀家便替太子下旨,准了范尚书的奏请。”
“禀太后,臣刚才所提三则并不强制诸位同僚,单凭自愿。”范丹文补充道。
而众人听后心中甚是鄙夷,京察权的大棒立在他们头顶,何来的自愿。
“范尚书为人宽厚,此举即能缓解国库短缺,又能给大小官员一个自改之机,是一举两得之上策。
但我等坐镇中枢,要统筹大局防微杜渐,不仅要解决眼前两道之危局,更要提防他处之险,东南江淮外有北蛮强兵,内有将起之乱,军资兵备绝不可短少。
老臣奏请太后,使此次集资的银两拨分一半,划归江淮一线的士卒,用以增固前线战力。”
孙叔年的提议,得到萧党官员的大力支持。以孙首辅为首是瞻只占一部分原因,最主要在于,江淮一线的驻军本就是他们萧党官员的靠山,有好处自然要紧着自己这边来。
这孙叔年的提议妙就妙在,明面上大家都是大冥官兵,都有资格要银子,萧党官员交出银子后,他们再以此为由要回来一部分,虽然做不到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能引流一部分也委实不错。
“自然可以,孙首辅老成持重思虑周全,待东南江淮叛乱时,莫说拨付这一半脏银,就是国库里的银子,也得拿出来给萧节度使用。”
“是啊,江淮重地可不能大意。”
范丹文与宋来喜两人的一唱一和,一时间,搞得部分萧党官员很是疑惑。
“孙首辅放心,江淮若乱,我梅鞭君亲自出马平叛,诸位出资让老梅打仗,都是痛快人啊!”梅鞭君接过话。
但他这话头一转,倒是让萧党们变了脸色,说好的分一半银子给江淮大营,怎么又成了你梅鞭君打仗的银两。
“梅大人坐镇京城,怎能轻动。以老夫之意,把银两提前拨付给前线官兵,既提振士气又能早作准备震慑人心,岂不更好。”孙叔年的态度,就是要帮萧家提前分一杯羹。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
“我等认为,江淮之地绝不可动乱。”
“秋冥朝立国之本便在此,岂能儿戏!”
……
众多官员开始随声附和,这个一言那人一语,大殿之上又有了热闹的场面。
“净是废话,脏银未交罪名没洗,都把自己当没事人了。”魏风辰讽刺道。
“魏大人是指我等皆是罪人吗?”有人反驳道。
“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不是朝廷罪人,难不成还是功臣?!”
“谁说贪赃就要枉法?谁说徇私就会舞弊?魏大人如此肯定,难道您也做过这等藏污纳垢之事?”
“吕家匹夫!你吃驴屎蛋子吃糊涂了吧,贪赃不是枉法?我魏风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狗话,堂堂的辅政大臣,竟替贪官污吏狡辩,你死也不死!”
魏风辰气到癫狂,满面白须炸立怒不可遏,抬手便把所持的象牙笏板砸向吕端槿,而后更是撸起长袖准备揍人。
“你二人成何体统,眼中可还有朝廷体统!”李太后怒斥。
“禀太后,对这等大奸无耻之人,臣实难控制心中的怒火。我御史台今日弹劾辅政大臣吕端槿,只道八个字。”魏风辰停顿一下,提了口气大声道:“贪赃枉法,大奸大恶!”
“臣手中的罪证,可以证实吕大人确实有贪赃枉法,收贿受贿之罪!”范丹文立即高声配合。
同时呈上罪证,也是一份记录详尽的账本,也出自暗卫之手。
李太后一边翻阅一边挑出数额巨大的账目当庭念出:建乾元年,荆襄道漕运使私下以吕端槿名义,在富甲钱庄存进一万两黄金,年息八里;
三年夏,朝廷拨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赈洪,吕端槿会同户部尚书等人贪墨赈灾款项六成,分赃后自得三十万两,此番贪墨导致受灾百姓无银可赈,十余万人成为流民;
同年,指示族中子弟凭借权势,低价收购受灾之地的田产,共置办良田三万亩,分布江南东西两道。
……
随着一桩桩账目被公示,吕端槿的脸色越加苍白难看,仔细看去那袖袍下的双手已止不住的颤抖。
范丹文冷眼全观,今日对吕端槿发难即是巧合也是必然。
于太子党而言,若想使京察初考彻底推行下去,并在太子登基前立下威严,他们就必须拿下一位朝中大员来。
其中的人选自然要从萧党中挑,萧党始自前朝,而秋冥朝立国后其势力愈加大盛,对朝堂政局的走向也影响甚大,绝对是秋忆鸿以后掌权的最大障碍。
趁着京察初考打压萧党就在他们的谋划之内,而选择吕端槿是有原因的。此人入内阁,是萧成衍与萧党不遗余力支持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在日后,使其接替愈加年迈的孙叔年。
至于吕端槿有无治政才能,则并不在萧党势力的考虑范围内,是否合适不重要,得先把该占的位置占住,待他撑上几年,他们自会物色出真正合适的人选。
想拉下萧党力保的人自然不是易事,所以前些时日,范丹文在奏评四十五位京官后,特意又加上第四十六位,此人无外乎就是吕端槿。
至于评语内容,范丹文没有添油加醋胡乱编排,甚至还有所保留。而这仅为明面上的举动,其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暗地里则派人故意放出风声,把吕端槿收贿受贿的罪行暴出一部分,造出不大不小的声势来。
然后耐心等待,等吕端槿自乱阵脚。
“吕端槿,对于账本上记录的桩桩罪行,你可要辩解?”李太后合上账本,沉声问道。
“禀太后,微臣从未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范尚书私下搜罗的罪证并不可信,那账本上罗列的各项账目,所涉银两数额甚大,可臣未曾见过一分一毫。但请太后下旨明察!”
吕端槿强行镇定下来,全盘否认。
“禀太后,老臣相信吕大人为官清白无私,眼下平叛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万不能再添事端。”
“臣亦担保吕大人清白!”
“我等也相信吕大人。”
萧党官员随孙叔年一起为吕端槿说话。
“臣以死弹劾吕端槿!”魏风辰高声道,铁了心向萧党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