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露吟贰
安庆府府台衙门,黑瘦官差把秋忆鸿与齐掾带到此处,来时路上他便猜测知府大人会如何处理此事。
那齐家公子的身份多半是真,齐阎王的恶名他也自然知晓,安庆府的大人管九江府的大爷,还真不太好办。期间他也没少打量秋忆鸿,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是谁家的虎爷爷,竟敢中伤齐家之人。
“官家,怎么不去那衙门大堂?”秋忆鸿见一行人绕过府台衙门,有些不解。
“进了大堂谁审?谁又敢审!”
“就是,有些愣头青就该死。”齐掾左手托右臂,在一旁讥讽。
“死就死呗小爷图个痛快,但齐公子以后就只能单手把摸美人啦。啧啧啧,委实可惜啊。”秋忆鸿说着双手按在自己胸前比划。
“你还想死的痛快?本公子战船上的的桅杆正缺人挂,挺适合愣头青迎风飘扬。”
“这是要风干小爷啊。”秋忆鸿对那紧盯自己的齐掾,抖搂一下右手,这举动便是成心挑衅对方。
府台衙门后院,一干人进到知府大人办公值班的地方,秋忆鸿细细打量满屋的摆设,看那案牍上排列整齐的公文,以及未干的砚台,想来这知府大人还算勤于公事。
安庆府知府袁东易,四年从西北调派至此,秋忆鸿知晓此人,但从未谋面,他依稀记得曾教训过袁东易那胖墩墩的儿子,现在想起那胖模样还挺讨人喜的。
“知府大人到了!”黑瘦官差提醒道。
袁东易身着青色常服,并未穿戴朝廷所配的官服,出府后禀事小吏已经把今日码头发生的事情详细禀报了一遍。
袁东易进到屋内坐下,看着秋忆鸿与齐掾两人冷笑道:“哪位是齐公子?”
“在下便是。”
“你身边站着的是何人?”袁东易瞥一眼齐掾身上的伤,继续问道。
“在下南都城秋宁。”
“也就是你伤了齐家公子?”
秋忆鸿点头称是。
“那齐公子需要本官替你做主吗。”
“不劳知府大人费心,齐家的事我自己解决。”
“行,你们二人的私事本官不插手,可有些公事还需要齐公子配合。”袁东易差人取来一沓公文。
“自建乾十一年始,你齐公子就带水师游弋于大江之上,一开始并不在我安庆府管辖水道作恶。可同年八月十七日起,有人陆续在安庆城外的江面上发现大量尸体,男女老幼尽有,其惨状不可言语。”
袁东易翻看那一沓公文奏报继续说道:“自此,每月均能发现数量不等的尸体,最多时竟达一百四十七具!”
“哦,那次是条大船,本来还要多十一具尸体,万幸那些小娘们还算可人,没有被本公子抛入江中。”齐掾承认的很是利索,不带一点的辩解,甚至还主动给袁东易补充案卷内容。
“哎呀呀,你他娘有病吧,拦江抢女人!”秋忆鸿眉头一挑,忍不住骂道。
“对了,建乾十一八月十七日之前齐公子就没作恶?”
“作什么恶?那是操习水师!原本俘获贼寇后都是带回九江府处理,后来觉得麻烦就直接推入江水中,当是供奉龙王爷祈求咱大冥江山风调雨顺了。”齐掾笑道。
“你老子就不管?”秋忆鸿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世道死些贱民有何要紧的,说你是愣头青还真没委屈你。”齐掾单手抚摸着身上的貂裘。
“好一个贱民!今日本官就为那枉死的贱民讨个公道!”袁东易突然怒喝道。
“呦,袁大人您没事吧?刑部与大理寺都不管的事情,您管?!”撞上秋忆鸿后,齐掾先是受重伤吃大亏,现在又遇上这么个愣头青知府,扬言要拿自己问罪,世间怎么还有这等不识趣的官员,他不禁怒极而笑。
“也不想想,张节度使与萧节度使都管不着我齐府做事,你一个四品知府装什么青天大老爷!”
“萧,张两家的作为与我何干?袁东易是秋家的朝廷命官,说治你就治你!”袁东易一把甩出那沓公文案卷,怒视齐掾。
“你管的了吗?知府大人。”齐掾反问。
“老子还是西北的四品将军,杀的了蛮子还灭不掉你个江南小子?!你娘的,给老子拿下!”袁东易话落,门外立马冲进四名侍卫,直接拿下嚣张不屑的齐掾。
事情处理的如此之快,秋忆鸿与齐掾两人都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后者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四品官员拿住,秋忆鸿则是不敢相信袁东易如此刚正不阿,说干就干连个前戏客套都没有。
安庆府这两年来一直是民怨沸腾,隔三差五都会在江中打捞出尸首,更吓人的是未知的恐慌,有些出门经商探亲的民众但凡坐船,说没音讯就没了,直到从漂浮在江面上的乱尸中发现其亲人。
正如袁东易所说,不分男女老少尽被屠戮惨不可言。原先尸首上还有致命伤口,再往后大多都是手脚被绑,活活的淹死于江水之中。
身为知府的袁东易,一边差遣捕快沿江查访后,一边向朝廷禀明案情,请求朝廷派水师巡江。
而京师的刑部与大理寺,连个特派查案的官员都没有委派,直接下定论,说是沿岸的流民匪寇犯下的命案,仅仅象征性的让兵部调集官兵去围剿所谓的匪寇。可笑的是朝廷兵马正剿匪呢,江面上漂浮的尸首不减反增,使得民间已经开始流传鬼王封江的荒诞之言。
事情转变从去年开始,去年城内张家大公子满城宣告,说是要在大江之上弄上几天大船作赌坊。因为此事新奇城中百姓纷纷议论,袁东易也带人前去观看,吸引他的不是赌船上的生意有多好,而是听人说购置三艘大船的银两仅仅是正常价钱的三成。
后来张大少告诉他,这是托人从九江买来的凶船,原本买一艘船的银子现在能买三艘,人家还给你翻新。
袁东易那时便想起一个问题来,为什么大江之上只见尸首不见空船,现在才知道还有人专门做旧船转卖的生意。于是差人去那九江府打探,在此期间有民众发现那三艘赌船神似以往失踪的船只。
袁东易赶紧找来张大少,询问船只是从何人手中购买,张大少虽不怂他这知府大人,但架不住满城百姓的怒火滔天,随口就把卖家说了并且派人配合袁东易,去那九江府假装再谈一笔买卖。
买船一事谈成后袁东易果断拿下卖船人,连夜往安庆府押人,在此其间竟然有九江府的官差拦截。好在袁东易出身西北曾是带兵之将,安庆府又是重要的军事要地,有不少西北军驻守,请他那西北老友调兵接应才算是把人抢回到安庆府。
本以为要用大刑才能让卖船人开口,没成想人到了安庆府后,自己一五一十的主动说出船只的来源。
本以为卖船人是个软骨头怕受大刑,谁知是人家狂啊,背靠九江齐府,让你袁东易知道了又如何。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真相大白了,就是那齐家公子齐掾拦江劫杀过往船只,而后再把抢来的商船转手卖与他人,这生意做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一本万利!
袁东易想不明白,齐家也算是世家豪门了,怎么会纵容未来的家主,做出如此罪恶滔天的事情来。最后还是那卖船人给他一个解答,因为齐家可以这么做也敢这么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你拦不住大鱼把小鱼和虾米全吃了。
袁东易为了引起朝廷注意,便把此事真像公布出去,掀起滔天的民怨,可朝廷仅仅治了那卖船人的罪,齐家的罪过提都没提。
他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齐家的关系,总得来说齐家更与荆襄道的张节度使亲近。荆襄水师的战船大多由齐家建造,排上号的水师将领都曾是齐家的门生,齐家算是变相的掌管着荆襄十万水师。好在张镇添从不分权与他人,选派不少心腹将领充入水师制约着齐家,要不然这齐家公子说不定还要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情来。
而朝廷中最大的萧党又与张家有着唇亡齿寒的共识,所以此事捅到南都城的刑部与大理寺后,就被人有意识的压制下去。
直到年前,袁东易接到一道密令说是太子殿下支持他法办齐掾,但既没有给他权也没有给他兵,自己无从下手便把此事耽搁了。
今日听到九江齐府的人到了安庆城内,他在心中一再盘算后,最终下决心拿下齐掾。
但袁东易至今还不知道太子就在安庆城,还就站在他面前。
“袁大人好胆识,像齐掾这样恶贯满盈的狼崽子,都该片了他。”秋忆鸿很是满意这位西北儒将的表现,他甚至怀疑那老小子是不是认出自己了,在给他演戏呢。
“秋公子才是好胆识,不知对方底细就敢拔刀救民,当真是英雄少年啊,”
“大人谬赞,不知这齐掾一案是否难办?”
“朝廷法理乃是治国之本,犯律之人谁都不能逃脱。”袁东易也不知道难不难办。
“说的好,晚辈佩服。”秋忆鸿准备离开,这事情先交给袁东易处理,还没到他显露身份亲自出手的时候。
“本官就不与公子闲话了,江面上还有此人犬牙需要解决。”
“小生告辞。”
秋忆鸿离开时,总觉得这事办的太顺,袁东易是真他娘给力,三言两语就把齐掾给被拿下。
走出府台衙门后,就看到老刘与白清明等人,把刚才的情况简述一遍后,他决定先在安庆府待上几天。而白清明在安庆府有相交多年的好友可以投靠,就带着辛子如洛雁先行离去。
秋忆鸿看着那三人的背影,心想这许多疑惑未解,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美人何去啊?”秋忆鸿收起思绪问那唤作卿芸的女子。
“小秋子何去,本姑娘就何往。现在离一个月可还早着呢。”
“您放心,衣食住行小秋子保管安排妥帖。”
秋忆鸿三人去往安庆城内设置的官驿,此地官驿乃是甲等驿站,除军驿邮差外仅供四品以上的官员过宿,因是大站设有房屋七十余间。
这种甲等驿站还是幽冥卫的暗中联络点,因幽冥卫尚未公开,不在六部编制内,为了利于管理,就把城池中的甲等驿站作为主要聚集点之一,具体的负责人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
秋忆鸿从后门进入驿站,并未找驿丞,而是进入后院找到一位喂马的老差役,亮了亮手中的牌子之后,便被领到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歇脚。
差人上了点饭食饱腹,这次做船可把刘无问折磨的够呛,那张老脸无精打采毫无生气。至于那女子,秋忆鸿特意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三品大员住的房间,极尽招待。
“小子,为讨美人欢心你都这么作践自己,这脸皮大爷佩服!”
“毕竟人家舍身相救,咱当然要知恩图报以身肉偿。”秋忆鸿边吃饭边把玩手里的秋风令。
简单吃过饭后刘无问又去歇着,秋忆鸿一算日子今天便是元宵节,安庆城也算大城,想来这元宵灯会值得一看。但眼下离明月挂枝头还早,便想着先把负责此地暗卫的指挥使找来,询问一些事情。
这二十年间暗卫的内部结构不断更改,秋忆鸿也才刚刚接手不甚了解,尤其是派驻各地的暗卫,整体契合度如何,自己又能不能指使的动。
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门外想起敲门声,秋忆鸿出声示意那人进来,他正坐与窗前摩挲着手中的令牌。
门外的暗卫进来后跪拜在地:“幽冥暗卫温卿芸拜见太子殿下。”
秋忆鸿一听名字有些吃惊,便扭头仔细看去,果然是船上挡箭的女子,或者说是自己刚认得女主。